【本小说下载于书本网,如需下载更多全本小说,请访问http://www.zaxsw.org/】 第001章   这几个字,在之后的五年里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成为我如影随形的噩梦。   姜杨从梦中惊醒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刚才梦中那个声音实在是太真实了,仿佛那个人就伏在她的床边,轻声在她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呢喃。虽然明知道不可能,可她还是出了一身冷汗。她想睡,却发现睡意全无。   她起床,拿着被火熏黑了的铝制水壶接了半壶水,顺手打开了燃气灶。   蓝色的火焰随着嘭的声响,燃起。   水壶里面发出嗞嗞的声音,姜杨坐在一旁,看着水壶下面跳跃的蓝色火焰发呆,似乎这微弱的光亮能够给自己带来一点温暖。   今天有什么事情要做?有几幅画要送过来,再过一个星期,张墉的个展就要在她工作的这个画廊举行,这段时间有得忙了。   忙点儿好,忙点儿可以让自己少胡思乱想。   她环视了一下这个不足四十平方米的房子,墙壁已经有些发黑,尤其是门口的地方,甚至泛出亮光了,想来是之前的房主总是用脏手磨蹭那个地方吧。还有几处模糊的脚印被她用涂料掩盖了,只是时间长了又透出几道淡淡的印迹。不远处有一个沙发,胡乱地堆着几件她白天换下来的衣服。沙发旁边是一张很简陋的单人床,因为刚刚睡过,同样一派凌乱,窗外清冷的月光洒进来,照在满是褶皱的床单上。   这样一个简陋的地方,就是她的家,是她所拥有的一切,而这一切,却又不知能够维持多久。   不知道愣了多长时间,直到水壶发出尖厉的哨声,她才突然缓过神来,麻利地关掉燃气开关,抬眼望去,天空已经泛出些许亮光。一阵急促的电话声此时忽然响起,同时也给她带来了一种不安的情绪。   “姜杨,他出来了。”电话里一个声音传过来,清晰而冰冷。   她的手轻轻抖了抖,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你爱过我吗?   那个魔音般的声音再一次在她的脑海中盘旋,像一条凶狠的蛇,慢慢啮噬着她的神经,带来不可言说的痛…… “姜杨,展厅的那些旧画你都整理了吗?”老板黄胖子从办公室走出来,对站在前台上网的姜杨说道。   “还没有呢,我马上去。”她有些慌张地关掉了电脑上的新闻网页,头条新闻那张醒目的照片上,苍白冷峻、棱角分明的男人面容,就这样消失在她的眼前。   “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张墉一会儿过来研究画展的事,你可得打起点儿精神啊!”黄胖子皱了皱眉头,又瞄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她。   “我这就去。”说着她转身向展厅走去。   没想到黄胖子却追了上来,若有所思地说:“姜杨,其实小张这人不错,人家对你是一往情深,你就不考虑考虑?”   姜杨有时很庆幸自己有一个如此热心肠的老板,不过每到此时还是觉得黄胖子真应该去开一家婚介所而不是画廊。她认为对他来说,开画廊绝对是屈才了。   “黄哥。”她突然停下脚步,狡黠地说道:“我要是和张墉好了,他那么有钱,我自然也就用不着工作了。如果我不在这儿工作,那谁帮你打理这些琐碎的事情,让你有工夫去泡妞?如果我不在,张墉又怎么会三天两头儿地来你这里办画展?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海那边想签他的画廊有多少。你说对吗?”   黄胖子被她一连串的话说得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   于是,姜杨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得意地说道:“黄哥,其实,你没有我是不行的。”之后她潇洒地转身进了展厅,将那个热心肠的老板抛在了身后。   过了一会儿,黄胖子才追了上来,“丫头,你又绕我!哥哥就算是再混不下去,也不能耽误了你的终身大事啊。再说咱俩是啥关系?你要是真和张墉好了,那他就更不能走了是不是……”   姜杨面对老板滔滔不绝的热情,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姜杨,外面有个男人找你,我挡不住……”此时,前台小姐马晓艺走了进来,打断了黄胖子的碎碎念。   姜杨感觉自己的心咯噔一下子,那是一种微妙的预感。女人特有的第六感,让她没来由地心里一凉。 “……他已经进来了。”马晓艺说完后回过头,尴尬地看着走进来的男人。   第002章   而姜杨就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雪白墙壁的转角处,一个身影由远及近,一点点变得清晰。   这一刻犹如一场电影的慢镜头,时间被无限拉长,空间被扭曲。姜杨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一种惊恐中带着释然的情绪瞬间袭上心头。她的目光从来人的鞋缓慢向上移动,光亮可鉴的鞋头,裤线笔直的铁灰条纹西裤,齐整的双排扣西装,最后是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五年没见,他的身体更加瘦削,脸色更加苍白。凌厉的眼神早已没有了曾经的锋芒,却是越发的冷,如果再配上带着血色的嘴唇,就像极了电影里的吸血鬼。可惜他的唇也是苍白的,带着一种病态的冷。他的身形却依旧健硕,甚至看起来比以前更加结实矫健,他的步伐越发沉稳,好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个曾经阳光、健康、不可一世、飞扬跋扈的……   “姜杨,好久不见。”他步伐优雅地走到她身边,微微一笑。   “顾恣扬……”她僵直地站在那里,手脚一动也不能动,双唇却不受控制地飘出这三个字。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见到面才发现一切的心理建设都是那么不堪一击。   “姜杨,你欠我一样东西。”他微笑着说道,然后低下头,在她的唇上如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一下。   而她竟然呆呆地站在原地,忘记了躲闪。   你叫顾恣扬,我叫姜杨,我们的名字里面都有一个“杨”字。   那时候,她笑着对他说的话,此时不知道怎么就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以为忘记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此时才发现,原来自己错得离谱。   你在你的城池,   我无意间攻城略地,与你刀锋相对。   刀尖刺入你的皮肤时,我爱上你。   如此,   我只能毁灭你。   此时 “我听说顾恣扬出来了?”郭然压低声音说道,语气里有着无法掩饰的焦虑。   “这也不是什么新闻了,连报纸都登了。”姜杨平静地喝了一口茶,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淡定,可是端着茶杯的手指却微不可察地抖动着。   “他来找你了吗?没找你麻烦吧?”郭然扫了一眼她拿着茶杯的手,越发焦急。   “我们见面了。”姜杨波澜不惊地回复道,然后泄气般地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   “见面了?!你这丫头真能压得住事儿啊,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郭然一听两个人都见面了,顿时变得很暴躁,心里惶惶不安。   “也没什么,他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姜杨依旧很平静地解释道。   “说什么了?不会像电视剧里面那样,抓着你的脖领子大吼一句‘我要报仇’之类的吧?”   “没有,很平和地聊了几句。”   “究竟说什么了啊?你个死丫头,你想急死我啊?”郭然恨不能撬开姜杨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能让她这个时候还这么从容。   姜杨低着头,眼睛始终看着那杯茶,棕色的液体因为桌子的震动,在杯中泛起波纹,慢慢地向外扩散开。可是谁又能看得出,如此镇定的她,此时此刻还因为不久前的那次见面而心惊胆战呢?   “他说……”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不要颤抖,“姜杨,你欠我一样东西。”   郭然愣了一下,紧张地等待下文,谁知姜杨说完这句就不吭声了。她的目光仍旧盯着茶杯,思绪却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完了?没有了?”郭然不敢置信地问道。   “没有了。”   郭然有些颓然地坐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词,“完了,完了……我必须让曾少找人二十四小时保护你!”   “没事儿,小然,你别紧张。”姜杨安慰着郭然,听起来却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顾恣扬这人什么样儿我不了解你还不了解吗?长这么大他什么时候受过这么大的罪?他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你,肯定是要报复你!”她有些紧张地抓起姜杨的手,“杨杨,要不你先去南方躲躲吧。”   姜杨无力地笑了笑,“小然,你别太紧张,我都没什么事呢。不论他做什么,我都承受。这是我欠他的,应该还。再说,天涯海角,我到哪里能躲得开他呢?”   姜杨紧张吗?   她当然紧张。   那个男人是谁?顾恣扬!他的爷爷是军级干部,父亲顾星辰是军区高官,叔叔是出版业巨头,身家上亿。身为顾家的长孙,他简直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虽然父亲一直对他要求严格,但是优渥的家境和众人的疼爱,还是不可避免地使他养成了桀骜不驯、目中无人的性格。   顾恣扬没有在乎过谁,他唯一在乎过的女人就是她——姜杨。   第003章   姜杨知道他肯定要报复自己,不然也不会刚从监狱里出来就来找她。可是事到如今,她心里反倒轻松了一些。这五年,她时刻活在一种不可言说的恐惧中,夜不安寝,无法逃离。而看到顾恣扬之后,虽然她的心中浸满了各种滋味,但那种如影随形的恐惧却消失了。对姜杨来说,死亡没什么可畏惧的,她害怕的,只是等待死亡的那种煎熬罢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还清欠他的债,但她知道只有这样,自己才能获得久违的平静。   五年前,她眼看着顾恣扬被警察戴上手铐押走,当时他的脸上一片平静,只是瞪视着她的眼眸里,写满了绝望和愤怒。而在那一刻,她也画地为牢,将所有的悲欢埋葬。   她挣脱了一条锁链,却跳进了另一个监牢。   从郭然的书吧出来后,姜杨坐公交车回到了画廊。其实明天是张墉画展的开幕式,今天她忙得要死,可是偏偏被郭然叫过去接受“审讯”。知道郭然是担心自己,她心底只剩一份感激,也只能晚上赶回画廊加班布置安排。   画廊里面空无一人,工人都已经走了,大部分的画已经挂好,餐桌、酒杯等也已经布置好,只等着明天早晨摆上食物和饮品。剪彩用的相关道具也已准备就绪。老黄的讲演稿她又看了一遍,改了改词儿。   不知不觉间,墙上时钟的指针从七指向了九,而姜杨还在一遍一遍地整理查看。不一会儿,画廊门口的风铃传来清脆的丁零声。姜杨抬起头一看,张墉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两个饭盒。   “果然,你还没走呢。”张墉笑了笑,将饭盒放在前台的大理石桌面上。   “这是什么?”她看了看桌上的东西,满脸的疑惑。   “我做的寿司,你敢不敢尝尝?”张墉边说边打开饭盒。   “你做的?”   “你这表情……我怎么感觉有点儿瞧不起我的意思啊?”张墉挑挑眉,故作郁闷地说。   “画家不是应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吗?”姜杨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食盒,认认真真地瞧了瞧。 “其实我跟你说实话吧,一般人我不告诉他。”张墉突然神秘兮兮地说道。   “什么?”   “我是厨师学校毕业的,画画是我的第二职业,厨师才是我的本职啊。”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还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姜杨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拿出一个看起来还像模像样的寿司扔进嘴里,嚼了起来。   “真不错!”她一边吃一边点头,嘴里塞着东西,口齿不清地赞叹道。   “看吧,你还不信。”张墉露出一副“让你不相信我”的表情,眼神却浸透着笑意。   “你这么晚来,就是为了给我送盒饭吗?”姜杨问道。   “如果我说是,你会不会觉得感动?”张墉半真半假地问道,随手拿了一个寿司扔进嘴里。   “感动。”姜杨笑着点头。   “那你对我这样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男人动不动心?”   “不动心。”姜杨笑得更开心了,认为他总是嘴里跑火车,直截了当地回绝了,一点没犹豫。   “那我就不是专程给你送盒饭的!好心没好报……”他白了她一眼,闷闷地嚼着嘴里的食物,怎么看怎么像是把寿司当成了姜杨。   “其实本来是动心的,可是……”姜杨不怀好意地指了指他的衣领,一脸暧昧。   张墉好像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拉着衣领低头去看。果然,一枚淡淡的唇印印在里面的白恤上。他泄气地放开衣领,自己别过脸小声自言自语地骂道:“没事儿穿什么白衣服!”紧接着他又抬起头赔着笑脸道:“呵呵,逢场作戏、逢场作戏……”   “话说回来,你鬼混完了还能想着给我送吃的,我也是真的很感动啊。”姜杨笑呵呵地又捡起一个寿司往嘴里扔。   张墉意识到不能再谈这个话题了,赶紧转头环顾了一下画廊,赞美道:“布置得很不错,非常有艺术气息,费了你不少心思吧?”他对此表示很满意,不单是因为画廊的布置,更多的是出于内心的一种沾沾自喜——姜杨对他的画展用了很多心思,这可是因为他啊。 姜杨吃完寿司擦了擦手,并不为他的赞扬感到激动,觉得自己费些心思理所应当,“你是我们的客户啊,不尽心尽力的话,老板都不会饶我的。”   张墉听完这句话,脸色变了变,就像是一个热情澎湃的人被泼了一盆冷水,还是零度的。   第004章   之后,两个人聊起了克里姆特和杜尚,又是吵得不可开交,各持己见,简直就像是古典绘画和现代绘画在火拼。这种情况在两个人之间已经是屡见不鲜了,姜杨敬重张墉关于绘画艺术的学识和见地,却也从不盲目附和。正是这种性格,让张墉更加欣赏她。她倔强、独立、有思想,总能坚持自己的想法,不会人云亦云,有时候还会提出自己独特的见解。可是他却也恨她这一点,若是她能柔弱一点,那么或许他就能得到她的心了。   正在两人争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门上的铃铛再一次因为有人推门进来而发出清脆的声音。   姜杨敛起笑容,目光定在走进来的男人身上,脸色突然变得苍白,端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   “你没事吧?”张墉连忙问道,顺势回头看向来人。   “我找姜杨。”男人微微一笑,礼貌地说道,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访客。   张墉疑惑地看着姜杨,隐约感受到了此刻微妙尴尬的气氛。   姜杨抬起头,勉强冲着他挤出一个微笑道:“他是我朋友。”   “那……我先回去?”张墉有点担心,第一直觉就是这么晚了,肯定不是什么普通朋友,不过也从未听说她最近交了什么男朋友。他又扫了一眼走过来的男人,总觉得有点眼熟,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先回去吧,明天你是主角,可别带着黑眼圈上台,我的大明星。”姜杨不自然地笑笑,跟他打趣道,语气里却带了一丝急迫。   此时,站在一旁的男人终于开了口,他伸出手对张墉说:“张墉是吧?我很欣赏你的画。”   “谢谢,请问你是?”张墉伸手握了上去,同时开口问道。   “顾恣扬。”男人笑笑,直接回道。   张墉听后恍然大悟,觉得握着的手似乎被使劲捏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便松开了。“原来你就是顾先生,我说看着怎么有点儿面熟,幸会幸会。” “我们是老朋友了。”顾恣扬依旧神情从容。他轻轻瞟了一眼台子后面的姜杨,一丝莫名的光芒从他的眼中转瞬即逝。   “既然你们有事儿我就不打扰了,明天有时间请务必来我的画展看看。”   “这是一定的。”顾恣扬礼貌地点了点头。   张墉回头和姜杨道了别,然后若有所思地离开了画廊。   他走后画廊里只剩下两个人,一时间安静得有些不自然。姜杨低头收拾桌子上的演讲稿,可是手指却不可自制地轻轻发抖,连大气也不敢喘,唯恐被他听出自己不规律的呼吸声。   “我出狱,你为什么不去接我?”顾恣扬终于开口低声问道,语气还是淡淡的,辨不出情绪。   “我以为你不想见我。”姜杨仍旧低着头,故作平静地说。   “怎么会呢?你不知道我这五年来有多——想——你——”顾恣扬将“多想你”三个字咬得特别重,好像要嚼碎吞到肚子里一般。   姜杨听得心惊肉跳,虽然知道势必会面临他的挑衅和报复,但是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   “怎么又不说话了?你小时候就是这样,沉默得像是总藏着心事。那时候我觉得你只不过是呆而已,可是谁曾想到你是真的藏着心事呢?你和你妈藏得都够深的。你说你那么小的一个人,怎么就能藏得住那么多秘密呢?”   “恣扬,你想怎样?杀了我?还是想弄残我?你可以明确告诉我吗?”姜杨终于忍不住开口,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怎么可能忍心那么对你呢?难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我们曾经共同经历的一切,你为我做过的那些事,怎么能够一笔勾销?”他苍白的脸依旧是带着笑意,只是那一双黑眸还是那么冷,看不到一点儿暖意。   他低头,目光突然落在她的手上,中指的钻戒反射着刺眼的光,刺痛了他的眼。他的笑容收敛了一些,露出一种复杂的情绪。   姜杨注意到他的目光,慌忙将手攥成拳头想要藏到身后,却被他猛地抓住。他看到那枚钻戒,紧紧地缠在她的中指上。 五年前,他对她说过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   “姜杨,这戒指我买得有点小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眼神直直地盯着自己手上的戒指。   那时候他以为她只是被惊呆了,所以才神情恍惚。   “因为这样才能套牢你。”他大笑,然后伸手握住她的手,那种柔软的触感到现在他还记忆犹新。   时光就像是一部变了形、失了色的电影,带着划痕和雪花,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他抓着她的手,紧了又紧,因为他的用力,她的手腕一点点变得苍白,可是她却倔强得一声不吭。   “你还戴着?我以为你早把它扔了。”他的目光中突然闪过一丝狠毒。   第005章   顾恣扬,眼前这个男人,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变得阴晴不定,性格更加乖张阴鸷。   姜杨不知道应该怎样回复他,也不想回复他,自己内心百转千回的苦痛折磨早已无法向谁言说,更何况,说了他会信吗?会理解吗?不,不会的,他是顾恣扬,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恩怨情仇。他们,早就回不去了……   她猛地从他的手里挣脱开来,手链刮着肉火辣辣地痛,却也不及她此时心痛的百分之一。   “顾恣扬,你想怎么样,我都无所谓。你要是不解气,也可以把我扔进去,毕竟,这是我亏欠你的。”说到最后,姜杨的声调缓缓降低,几不可闻。   “亏欠?”他冷笑了一下,不屑一顾地看着她,“我们之间永远永远,都没完!”   虽然只有短短一天,但是与顾恣扬的每一次交锋都让姜杨心力交瘁。她并不害怕他对她采取任何毁灭性的攻击,如果他的报复能够让他觉得痛快,那么她甘愿承受。但是这个男人偏不,他就像戏弄老鼠一般,不动声色,面带微笑,却总是扯痛她的神经。   这一天绝对是一个忙碌的日子,张墉画展的开幕式,意味着很多艺术圈的名人都会过来,靠嘴吃饭的评论家、各种杂志报纸的记者、电视媒体的编导、无论有没有名气都坚持混在这个圈子里的画家……   曾经有一个十分著名的评论家说过这样一句话:“张墉的画绝对是中国现代解构主义和波普风格的完美融合。他的作品《城池》,在几百年后将会被奉为经典。”   这一番评论在绘画圈激起了千层浪,有附和说杰作的,也有评价说一文不值的。不管怎么说,这下张墉火了。讨论的人越多,作品的价格就涨得越快。原来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画家,随便涂点油画颜料就能卖个十几万,恐怕这些也是他始料未及的吧。   那幅《城池》已经变成了黄胖子的镇店之宝,挂在展厅最最显眼的位置。姜杨站在这张画前端详了很久,试图寻找出此中的真意。   “画得真好,是吗?”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也许是声音本身就带着阴冷的温度,让她整个身体都感觉发麻。他就在她不远的地方,像一头嗜血的野兽,散发着冰冷的、令人恐惧的气息。她微微偏过头,左耳感受到男人吐出的温热气体。这样近的距离,让姜杨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你来干什么?”她向后退开一步,躲避他的温热呼吸。   “当然是收藏艺术品。”他站直身体,依旧带着礼貌虚假的微笑。   “那您多赏脸买几张画,我这个月的奖金也能增加不少。”她努力扯出一抹笑容,尽量让自己显得淡定从容些。   “没问题。”他一口应承下来,神情中带着那么一点儿不可一世的味道,就像是许多年前,他对她许诺时那般。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姜杨就这样听着他的承诺愣住了,仿佛身处在错乱的时空里面。过去和现在交错混乱,让她分不清现实和自己的想象。这时候,前台小姑娘马晓艺穿过人群找到了姜杨,非常兴奋地说道:“姜姐,顾先生订了两张画!”   她说完才看到了顾恣扬也在,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之后对他微微一笑道:“原来顾先生也在,这是您的认购文件,请跟我来签个字好吗?”   顾恣扬看着姜杨,勾起了嘴角。   他跟着马晓艺走向偏厅,边走边对女孩说:“你帮我把这两幅画拿下来,我要在近处仔细观摩一下。”   “好的,您放心。”马晓艺满面笑容地回复道,然后动作麻利地将两幅画取了下来。   两个人就这样消失在姜杨的视线中,她略微失神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隐隐不安的感觉。   “你信不信我明天就让这里关门?!”一个粗暴的男人声音突然传过来,引起了在场大部分宾客的注意,大家开始窃窃私语。   预感果然再一次应验!   之后不远处的偏厅里传来一声脆响,是玻璃杯摔在地上的声音,那个偏厅正是刚才顾恣扬进去的地方。姜杨赶紧跑上前去,驱散了在门口观望的人群,顺势将偏厅的门关个严实。   “怎么回事?”她环顾了一下房间,问道。   第006章   顾恣扬坐在单人沙发上,看着旁边摆的两幅画,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一手扶着下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黄胖子则站在他的前面,低着头,满脸是汗。马晓艺已经瘫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脸色苍白。刚才大吼的男人则站在顾恣扬的身边,皱着眉,杀气腾腾地看着黄胖子。   “黄哥,怎么了?”姜杨走到黄胖子身边,低声询问道。   “顾先生、顾先生的人说这两幅画是赝品。”黄胖子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断断续续说道。   “不可能!”姜杨斩钉截铁地说,同时转身看向顾恣扬。   “姜小姐不信可以自己过来看看。这幅赝品虽然做工精细,可是内行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你们可真是会做生意啊,就不怕我们告你们诈骗吗?”顾恣扬身边的男子怒气冲冲地说。   顾恣扬伸出手,打断他的话,沉声说道:“宇晖,别说了。”   他微微皱着眉,表情上满是不悦和为难,看起来像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的样子。只是他身边的助理却暴躁得很,说起话来声音很大,似乎想让所有人都听见。姜杨心里有些乱,也顾不得顾恣扬究竟是在装模作样,还是真的不想把事情闹大。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两幅画旁边,拿起来仔细检查。画工的确不错,不过黑色的颜料确实不对。张墉的黑色颜料习惯用古典油画所用的调和颜料,而这幅画只是普通的廉价油画颜料,色泽和纹理根本就对不上。看完之后姜杨心下一惊,难道这两幅画真的被人偷梁换柱了?如果真的是,那这模仿手法也太拙劣了,好像就是特地为了让人认出来似的。可是不管怎么说,画的确是假的,这么大的问题,着实不好解决。   “黄老板,我不想把事情闹大。外面那么多媒体人,如果传出去我相信你在这圈子里也混不下去了。”顾恣扬面无表情地沉声说道。   “顾先生,您看……”黄胖子尴尬地摊了摊手,急切地说:“我马上给您退款!”   “慢着。”他打断黄胖子的话,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缓缓吐出两个字:“十倍!” 他的话一出口,黄胖子一下子就瘫坐在了身后的沙发上,而刚才就已泣不成声的马晓艺哭得更厉害了。姜杨有些气愤,她走到顾恣扬的面前,虽然现在她最不想的就是跟眼前的这个男人打交道,可是此时此刻也不能撒手不管。   “顾先生,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事后我们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十倍的赔偿不符合规定,请你看一下认购合同!”   顾恣扬的目光从黄胖子身上挪了过来,落在她的身上。   他就这样盯了她两秒钟,之后突然笑了一下,“既然这样……”他从沙发上站起来,“那我们法庭上见吧。”言语中云淡风轻,就好像是在邀请好友小聚,不见半分凌厉。   “你……”姜杨被他的话气到,脸色发青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唯恐他真的闹到法庭。   “顾先生!顾先生!有事好商量。”黄胖子急忙追了出去。他不怕打官司,也不怕赔钱,就怕画廊名誉受损。如果让人知道他卖的是赝品,那画廊的前途就彻底毁了。   不过顾恣扬压根就没理会他,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去。   此时,房间里只剩下姜杨和马晓艺。姜杨看着那两幅画,不好的预感早就在心头滋生,可是她需要证据,或者她需要的是能够否定自己这种想法的证据。她的目光在偏厅里扫了一圈,落在那个后门上的时候,心一下子沉了许多。   原来他比她想的要黑暗得多,他不光要毁掉她这个人,还要毁掉她周围的一切!   “晓艺,这两幅画是怎么回事?上星期我还去库房检查过,没有问题的啊。”姜杨低声问道。   “姜姐,我真的不知道……流程……一切都没问题啊……”泪眼婆娑的小姑娘委屈地说,实在是搞不明白怎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你一直在这里?”姜杨勉强镇定心神,仔细询问。   “……合同写错了两份,我中间去取了一次合同……可是,只有几分钟……”马晓艺依旧小声啜泣着。   “这屋子里没有监控?”   “监控前一段时间坏了,还没修好……” 姜杨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难道老天也在惩罚她吗?   “姜姐,难道你认为是顾先生……”马晓艺眼睛瞪得老大,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没什么,你别担心,这不是你的责任。”姜杨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轻轻拍了下女孩的肩膀,转身走了出去。   第007章   外面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客人和贵宾都还在,只有黄胖子和顾恣扬不见踪影。姜杨没有看到两人,心中不免焦急。她急匆匆地向外走,却被张墉拦住了去路。他有些担心,谨慎地将姜杨拉到一边小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一个顾客在闹事,老黄已经摆平了。”   “真的没事?”张墉并不买账。虽然姜杨说得轻松,可是她这种表情他很熟悉,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真的,今天是你的大日子。这里你是主角,赶紧去招呼客人,我和老黄处理点儿别的事。有什么需要你就找晓艺。”她无暇顾及他,急匆匆地去追黄胖子。   出了门,她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老黄。他点了一根烟,皱着眉头发愁,而顾恣扬已经不见了踪影。   “黄哥,他怎么说,就没有挽回的余地?”姜杨焦急地问道。   “他什么都没说。”   “我们真的要赔他?”   “要是真的赔十倍,那就是一千六百多万,我东拼西凑也能拿得出来,可是画廊的资金……若是不赔,跟他上了法庭,我们也会做不下去的。两难啊两难……”   “其实……”姜杨深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顾恣扬究竟想要什么,无非就是想让她去他面前低三下四地乞求他。她从小就倔强,不愿意认输。顾恣扬太了解她了,所以他就是要让她委曲求全地求他。   “我去和他谈谈,跟他商量着少赔点儿……”她说。   黄胖子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担忧,“他一看就是来找麻烦的,你们两个以前怎么回事我不知道,可是这一次……”   “没关系,黄哥,我去试试。”她勾了勾唇,突然涌起一种视死如归的豪情。   姜杨看着自己的手机,快速拨号选项里依然存着他的号码,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用这个号码。这个男人在她的世界留下的痕迹太多了,有些东西是扔不掉也忘不掉的。就像是刻在骨头上,刺进血肉里,要跟着她到坟墓才算罢了。 她按下号码的时候,心里蓦然有种苍凉的感觉,像是整个灵魂都被抽空,阴冷的风灌进身体里。一阵漫长的静默——其实只有两三秒,可是在她的心里却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电话里响起了接通的嘟声。   这个声音并没有让她放松,反而让她更加紧张。   她要怎么说?用什么语气?用什么心态?   “喂?”电话突然接通,低沉的男声打破了她混乱的思绪。   “……”关键时刻,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姜杨!”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肯定地说道。   姜杨更加紧张起来,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音也吐不出来。她赶紧轻咳了两声,小声说道:“我……我没想到,你还在用这个号码……”   “你明天来我办公室说吧,我现在有些事情。”男人的声音语调平静,冷淡疏远,说完之后他就挂了电话,只留下短促的忙音。   顾恣扬虽然入狱五年,可是买卖却越做越大,这一切也多亏了一个女人。为了公司形象,五年前他就把公司转到了那个女人名下。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幕后操纵,而把全部光环都套在了那个叫罗捷的女人头上。若是提起顾恣扬,大家都会说他是一个公子哥、纨绔子弟、花花公子。若是提起罗捷,则是整个圈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活生生的一个女强人。姜杨总会在不经意间看到这些消息,不得不感慨现代信息技术的发达,那么拼命地想躲开一个人,却总是被一次次提醒,他是谁,在哪里。   姜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不敢回忆过去,可是那些片段阴魂不散。越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越是嚣张地侵入她的内心,苦苦纠缠。   尤其是他的呼吸声,在她耳边,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第008章   彼年   那一年的冬天很冷,真的很冷,是她记忆里最冷的一个冬天。她被母亲送到了这个大院,一个和她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地方。虽然房子宽敞漂亮,可却那么的陌生。她穿着新棉袄站在大厅里面,局促不安地看着四周的一切。这时候一个男孩儿出现在楼梯的最上方。他穿着校服,双手环胸,表情冷漠地盯着她。   “你是我爸的私生女?”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那年姜杨只有六岁,并不太懂“私生女”的意思,但是看到他的表情,隐约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词,就下意识地摇摇头,答非所问地说:“我爸爸在很远的地方。”仿佛“爸爸”这个词可以给予她无尽的温暖和勇气。   “很远的地方?什么地方?”男孩好像对她有了一丝兴趣,慢悠悠地走了下来。   “不知道。”   “呵呵,你妈骗你的吧?也许你爸死了!或者……你就是我爸的私生女!”   “我爸爸才没有死!”姜杨不明白这个初次见面的男孩儿为什么这么诅咒她的爸爸,对他所说的话也是一头雾水。他看起来也不过十来岁的样子,却显得十分老成,说着她不懂的话,脸上也总是带着一种轻蔑的表情,好像全世界他都不放在眼里。   这时候姜杨看见妈妈和房子的主人走了出来。   男人看着她,眼神中有种她看不懂的东西。他不说话,她的妈妈也站在那里不说话。在她的记忆里,妈妈从没怎么笑过,至少没对她笑过。她从不亲近她,没对她说过一句亲密的话,没给她买过一件礼物。   许久之后,男人点点头。然后妈妈就笑了,笑得让她有些害怕。   男人走过来蹲下身,亲切地抱住她,说道:“姜杨,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此时   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顾星辰的那句话还回响在耳边。很多年前她对这句话明明没有什么印象,可是这几年来,记忆却越来越清晰。明明想要记住的,却总是忘记。现在想要忘记,却越加深刻,深刻到无时无刻不隐隐作痛。 她起床把衣橱翻了又翻,试了几件衣服,又脱了下来。总感觉这个不合适,那个也不合适,几次之后她终于挫败地将衣服扔在床上。   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那个男人已经不再是她的未婚夫,也不会在乎她是衣衫褴褛还是浓妆华服。他要的,不过是让她痛苦而已。   手上的那枚戒指因为太紧,早就已经摘不下来了,深深地勒进肉里。可越是这样,就越像是一个讽刺,天大的讽刺。   姜杨到达顾恣扬的公司时,秘书说他正在开会,把她请到一个会客室等候,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她在那里坐了三个小时,一直到了午饭时间,员工都成群结队地往外走,而他还没有出现。她才拉住秘书问道:“请问顾总还在开会吗?”   秘书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真对不起,顾总刚才出门了。”   姜杨心里明白,他是故意让她在这里等,磨光她所有的傲气。只不过他不知道,她早就没有了傲气。事到如今,恐怕连仅有的那点自尊也会被他打散。   她神情平静地说:“没关系,他还回来吗?”   “说不好,也许会回来。”秘书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那好,我等他。”姜杨笑笑,从容地坐回沙发上。如果这样他觉得舒服一点,她也愿意陪着他。   其实她心里明白,这样的等待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还不如直接朝她身上戳几个窟窿来得痛快。姜杨前几年患上了严重的厌食症,治好之后血糖就变得特别低。她中午没吃饭,下午的时候头就有点儿昏昏沉沉。秘书因为过意不去而送过来的两杯咖啡,也没起到多大的作用,她还是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在梦境中,她又看到了顾恣扬。在学校门口的大柳树下,他站在她的身后,抓着她的头发放在鼻尖轻嗅。他总喜欢这样,显得轻佻傲慢,却又有种说不出的亲昵。   “姜杨,你怎么总是这么倔强?”他轻声问,耳语一般。   第009章   天色从白转黑,到了下班时间,秘书小姐过来喊醒她。   “姜小姐,我们要下班了。”   姜杨醒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刚才那个梦太过真实,让她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姜小姐,顾总他还在办公室里,他说下班了就请你进去。”   姜杨笑了笑,有些虚弱地说:“谢谢。”   他终于肯接见她了吗?不容易,这一天总算没白等,不是吗?   她走进去,发现他正伏在办公桌上,不知道是真的在忙工作,还是在装模作样。至少在姜杨的印象里,他就没有正经地做过一件事。   姜杨站了一会儿,看着他始终没有动作,有些不知所措。   顾恣扬终于抬起头来。他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女人,身体放松地向后一靠,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可是,我——不——愿——意。”   “我求你。”姜杨轻轻吐出三个字。   “什么?我听得不是很清楚。”顾恣扬倾身向前,故意露出惊讶的表情。   “我求你,放过老黄的画廊。”她重复了一遍。   “没想到,你姜杨也会求人?想当年你被打断肋骨的时候,我都没见你求饶过一声。”他笑了笑,有些轻蔑地说道。   “那时候年轻不懂事。顾总大人有大量,放过画廊,老黄愿意出三倍的价钱赔偿。”姜杨垂下眼眸,睫毛挡住了她的双眼。其实她话外的意思就是:那时候年轻不懂事,不应该救你这个浑蛋。   “三倍?姜杨,你知道我不缺钱,我要的不是钱。”顾恣扬饶有兴趣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想要什么?只要我们能付得起,一切都好商量。”姜杨就这样站在原地,声音有些飘忽,就像是被掏空了的木偶,所有的自尊、感觉、思想都被她强行整理打包,锁进内心最深处。 “道歉就应该有个道歉的样子。”顾恣扬摸摸自己的下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姜杨一直把自己的目光锁在地板的某一处花纹上。她直盯盯地看着,时间长了,竟然从那花纹里看出一张女人的脸,苍白、空洞,带着少许哀伤的少女的脸。   “你要是给我跪下道歉,我就考虑放过你的老板。”顾恣扬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发狠地说。他的双眼通红,像是一只受困的野兽,带着狠毒的神情,可是嘴角却噙着一抹笑意,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姜杨抬起头看向眼前这个男人。她的脑子有些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自从进了这个门,她就已经迷失了自己的灵魂。或者说,自从她六岁进了那个大院,她就已经丢了所谓的灵魂。   她就这样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身体轻轻颤抖。   她知道他就是想要这样!这样侮辱她,毁灭她,然后享受复仇的喜悦。   男人看着她这样的表情,越发开心,露出的笑容苍白且扭曲。   姜杨慢慢松了手,紧咬着的唇突然间弯起一个弧度,笑了起来,之后一如刚才那般平静,“如果能让你高兴……”   她说着,然后慢慢地跪了下去。   双膝落地的时候,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一刻,她突然生出一种扭曲的快感,那种一直以来纠缠她的内疚感,在她轻贱自己的时候变得淡了一些,仿佛一直套在脖子上那个无形的枷锁终于松了一点,让她能够呼出一口憋在心里太久的闷气。   顾恣扬愣了一秒钟,紧接着就上前一步,粗暴地抓起她的手腕,试图将她拎起来。   她跪在地上,膝盖很痛,可越是这样她越是倔强地不起来。她抬头看着暴怒的男人,抢先说道:“你满意了吗?”   顾恣扬感受到她的挑衅,越发恼怒。他狠狠地抓住她的头发,将她从地板上扯了起来,然后缓缓贴近她的脸,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很好!姜杨,你好样儿的!”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我给你……你想要的。”她笑着,带着决绝的味道。   “你说我是应该觉得你有心,还是应该觉得你残忍?你以为你欠我的,这样就能还给我?太可笑了!”他抓着她的肩膀,有种想要将她撕碎的冲动。   “只要我有的,你都可以拿走。”她的眼光也慢慢变冷。   第010章   “然后你就可以心安理得了?可以扔掉自己内心的罪恶感了?可以让这种自我厌恶的情绪消失,去过你的舒服日子了?”他狠狠地盯着她的脸,笑得咬牙切齿。   他越是笑得凶狠,脸色就越苍白,连最后一丝血色都没有了,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   这一场对决,两个人都心力交瘁,他们都知道与其说是在报复对方,不如说是在折磨自己。   “顾恣扬,忘了我,放了我,开始新的生活吧。”姜杨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已经是无力的哀求。   男人愣了愣,眼神中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可就是那一秒钟,仇恨的火焰重新出现在他的黑眸之中。那被困已久的恶兽,内心无法躲避的恶魔,在暗无天日的一千多个日夜里,把他对于她所有的希望都吞噬殆尽。   他猛然推开她,后退了两步,喃喃自语道:“你应该去看看我的,这五年来,哪怕一次……你应该去看看我的!”   姜杨被他推得向后退了几步,差点儿跌倒。   这一刻,她似乎恍然大悟。   她和他都已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两个人在这里争得你死我活,最后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去。   “姜杨,你别痴心妄想了。让我忘了这一切,除非我死!不,就算下地狱,我也要你跟着我一起!”   此时   “姜杨,你没事吧?”郭然说得正起劲儿,却发现对面坐着的女人魂儿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姜杨回过神来,敷衍道:“没事啊。”   “怎么回事?自从他出来之后,你就整天目光呆滞,他是不是去骚扰你了?”   “没有。”姜杨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放着的盘子,里面的东西基本没动。   郭然还想说什么,却被走进来的男人打断了。   “郭然,我来了。”男人一边阔步走了过来,一边抖了抖身上的雪花。 姜杨抬头,笑着道:“外面很冷吧,快暖和暖和。”   “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见了吧,杨杨?”男人脱了大衣,同她握手。   姜杨看着他一本正经地伸手出来同她握手,忍不住想笑。曾少飞一直以来就是这样古板正直。现在还好一些,刚认识那阵儿,因为他是部队转业进的公检法部门,所以一见她就敬礼,让她很有种面对人民公仆的优越感。   “少飞,咱都这么熟了,不用每一次都握手。”姜杨笑着调侃道。   曾少飞憨憨地笑了笑,收回了手,自然地坐在了郭然的身旁。   “今天怎么想着叫我来吃饭了?”   “曾少,你们部门管不管威胁勒索、骚扰妇女什么的?”郭然习惯性地把曾少飞的名字缩略成“曾少”两个字,人家本来一本正经的大好青年,硬是被她叫成了纨绔子弟。   曾少飞听了微微皱了皱眉头,看向姜杨,有些担心地问道:“顾恣扬找你去了?”   郭然听后得意地对姜杨说:“看看,谁说我们家曾少是木头来着,这反应多快!不愧是我们郭家的好媳妇儿!”   “你别听她瞎说。他和我没什么事,只不过有点儿工作上的纠纷。”姜杨打断郭然的话,语气平淡地说。   “我听说了,你们画廊丢了两张画,我们这边已经立案了。”   “有什么进展,请及时告诉我。那两幅画真挺值钱的,也关乎我们画廊的声誉。”姜杨对于画的事情比较急切。   “我们已经去画廊取证了,你放心吧。哦,对了,我看那个偏厅里面有个后门,后面的小巷挺偏僻的,那里有监控设备吗?”曾少飞一提到工作上的事情,立马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没有,一直没出过什么事儿,所以我们都没有把那个后门当回事。”姜杨不无遗憾地说。   “没关系,早晚都会水落石出的,你别心急。”曾少飞闻言安慰道。   “嗯。”姜杨点点头,事到如今只能是等待了。 “不过,有件事情我不知道应不应该说……”曾少飞欲言又止,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神情。   “有什么话你直说。”   “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我觉得画被调包的可能性很大。”   姜杨虽然早就有这样的推测,但也只是她根据顾恣扬有仇必报的性格猜想的,不过这点,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今天曾少飞的判断,着实让她吃惊不小,难道警察局真的开始怀疑是顾恣扬搞的鬼?   想到这里,姜杨顿时觉得心神不宁,“我有点儿事,先走了。”她站起来,心不在焉地匆匆离去。   郭然叫了她两声,可是姜杨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她说什么,只是疾步离开了饭店。   第011章   天气很冷,那是一种干巴巴的冷。一到冬天,这个城市的空气似乎都跟着凝固了,就连漫天的灰尘也销声匿迹,一切都被笼罩在刺骨的寒风里。地面上结了一层透明的薄冰,上面覆盖着雪。天与地之间,压抑而沉闷。   姜杨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又将围巾向上拉了拉,围住大半个脸。路边的一家小店,一男一女正从里面搬出一棵圣诞树。圣诞树很漂亮,上面挂满了各种圣诞小礼物。两个人亲昵地整理着圣诞树,时不时传来他们的笑声。   原来这一年又要过去了。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着,脑子里那些记忆不顾一切地往外钻。   小时候,中国还没有这么多的洋节日,只有阳历新年和春节。   彼年   顾星辰把六岁的姜杨叫到客厅里,递给她一个礼物袋,开心地说道:“杨杨,这是你第一次在这里过新年,爸爸给你买了一件新衣服当新年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姜杨拿出里面的东西,那是一条公主裙,一层一层的白色薄纱,梦幻纯洁。她扯着裙子的肩部在自己身上比了比,笑得十分甜美,“谢谢爸爸,我好喜欢这条裙子!好漂亮啊!”   顾星辰听她这么说,似乎松了一口气,“爸爸还怕你不喜欢呢。我看你赵叔叔家的闺女就喜欢这样的裙子,所以我就买了。”   “怎么可能不喜欢?只要是爸爸买的,我都喜欢!”姜杨抱着裙子开心地说道。   “哼!”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从一旁发出。   姜杨敛起笑意,向着那个出声的人看了过去。   顾恣扬横在沙发上,两只脚搭在玻璃茶几上,一脸不屑地看着她。   顾星辰回头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收起笑容,冷声训斥道:“你把脚给我放下来!”   “怎么?看不惯你的亲儿子?”顾恣扬没有动,扬了扬脖子挑衅道。   “逆子!”顾星辰气得站了起来,指着他骂道:“你要是有杨杨一半儿听话也对得起我了!” “爸……”姜杨轻轻拉了拉顾星辰的衣角,想要安慰他。   顾恣扬却也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我就是再不听话,我也是姓顾!不像某个不要脸的小妖精,赖在这里蹭吃蹭喝,还装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样子。真是和她妈一个德行,生下来就喜欢破坏别人的家庭!”   “啪!”   一个清脆的响声。   在场的三个人都愣住了,火辣辣的感觉从脸颊上传来,顾恣扬捂着自己的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父亲。   “滚回你的房间去!”顾星辰紧紧攥着自己发痛的手,低声吼道。   顾恣扬捂着脸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怎么都不相信刚才的那一巴掌是出自父亲之手。长这么大,他干过许多出格的事儿,可是父亲从来没有出手打过他。他盯着面前这个脸色铁青的男人,眼光恶狠狠地落到他的身后,正对上姜杨的目光。那个女孩抱着一件公主裙,眼睛里满是担忧地看着他。   可就在他们目光相对的那一瞬间,她弯起了嘴角,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他惊诧地看着她的笑意,又看向自己的父亲,可是顾星辰丝毫没有注意到姜杨的笑容,他摇着头,脸上写满了对儿子的失望。   “哼!”顾恣扬冷哼一声,快步跑上楼。   顾恣扬晚上从房间溜出来的时候,发现姜杨的房门没有关。他就那么下意识地停了一下,顺着门缝望进去。然后看见那个瘦瘦矮矮的女孩站在床边,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见她拿着那条裙子,仿佛在想些什么,然后毫不留恋地将那条裙子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突然觉得这个小孩儿非常可怕,她带着那张天使一样可爱的笑脸,尤其是那双无辜清透的黑眸。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小东西,身体里却藏着一个魔鬼!   他们的梁子也许就是这么结下的,然后日复一日地纠缠着,既不能放过彼此,也不能放开彼此。   第012章   此时   姜杨急匆匆地赶到了顾恣扬的公司,前台小姐却说什么都不放她进去。此时此刻她却没有耐心在这里跟前台小姐耗着,她必须马上知道顾恣扬是不是真的将画调包了。   “不好意思,每天找我们顾总的人太多了,尤其是那些来历不明的女人!”小姑娘轻瞟了姜杨一眼,眼神落到她廉价的衣服上,轻蔑而不客气地说。   “我找他真的有急事!”姜杨心急地解释道。   “有急事可以给顾总打电话。”小姑娘抬起下巴笑笑,然后假装恍然大悟,“哦,对了!你没有他的电话。”   这一下倒提醒了姜杨,她拿出电话,拨了顾恣扬的号码,可是对方好像故意和她作对似的,一直不接。   “他不接我电话,能不能让我进去等?”姜杨放下电话,转头看向前台小姐。   “不接你电话就是不想见你,你怎么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前台小姐白了她一眼,自顾自地忙别的去了。   姜杨忍无可忍,心里又实在是担心,情急之下,她上前隔着柜台抓起小姑娘的衣领,猛地将她扯过来,发狠地吼道:“我要见顾恣扬,现、在!”   就在这个时候,通往办公区的电子防盗门打开了,几个男人鱼贯而出,正巧看见了这一幕,都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姜杨见状尴尬地松了手,目光落在最左边的顾恣扬身上,觉得有些羞赧。   顾恣扬愣愣地看了她一眼,他旁边的男人先开了口,“恣扬,我说罗捷怎么追你你都不答应,原来你喜欢这样类型的啊。你怎么对不起人家了?你看人家都找上门来了!”   顾恣扬蹙了蹙眉,再没多看她一眼,转头和身边的男人说:“老罗,你别乱点鸳鸯谱,毁了你妹妹的大好姻缘,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说着,一行人走了出去。   姜杨只能呆呆地看着他走出去,有点泄气。她本想冲过去拉着他问个清楚,却也意识到时机不对。而旁边那个目中无人的前台小姑娘已经被她吓得一脸苍白,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惊恐地看着她。 姜杨看了女孩一眼,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她正挫败地想要离开,却看见顾恣扬去而复返。他瞪了她一眼,面色不豫,低声问道:“姜杨,你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姜杨梗了梗脖子,僵硬地说道:“我要见你,她不让我进去。”却没发觉自己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委屈的成分。   “你就不会给我打电话?”顾恣扬听罢哭笑不得。   “你的电话没人接。”   “有什么事这么急?”他查看一下手机,发现的确有她的未接来电,更加没好气,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前台小姐面前,打量了一下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孩,“你不让她进?”   女孩看见总经理过来质问,被彻底吓住了,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你收拾东西,马上辞职!”他再不看她,简短明确地命令道,然后对站在一旁的姜杨勾了勾手指,“你,跟我进来。”   姜杨跟着顾恣扬来到他的办公室,男人把门关严了,才问道:“到底什么事?”   “是不是你把画调包了,陷害黄胖子?”姜杨上前一步,质问道。   他笑了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怎么?你带着录音机来套我的话?”   “我没有带什么录音机!我就想问你,这件事究竟是不是你做的?”姜杨有些急躁。   “你觉得就算是我做的,我会承认吗?”他摊了摊手,不屑地说道。   “顾恣扬!现在警方已经介入调查了,你知不知道诈骗、勒索、盗窃,这都是重罪啊!”   五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那种恐惧感再次涌上姜杨的心头,让她又开始莫名地恐惧起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恐惧从何而来。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究竟有多在乎眼前这个男人。   她真的不知道!   顾恣扬扯住她的手腕,狠狠地将她拽到自己的身边,咬牙切齿地说:“姜杨,如果是我做的,那也用不着你来替我操心!你还是想想怎么保住你们的画廊吧,你老板还欠我一千六百万!” “你疯了……”姜杨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觉得心痛至极,转身要走。   顾恣扬却将她拽得更紧,他贴近她的耳朵,恶狠狠地说道:“我疯了?那也都是被你逼的!姜杨,我一直想知道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们全家?才让你们这么处心积虑地陷害我,甚至让你不惜爬上我的床……”   第013章   “别说了!”姜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失控地吼道。   “怎么?不堪回首了?忘了你是怎么勾引我的?洗澡时那扇门难道不是你故意开着的?那时候你才多大……我想想,哦,才十四岁!”他却不肯放过她,径自用最云淡风轻的口气说着让她肝胆俱裂的话。   “我叫你别说了!”姜杨吼道,猛地推开面前的男人。   顾恣扬后退了两步,勾起唇角,带着邪肆的笑意,“你这就叫自食恶果!顺便说一下,替我给钟丽带个好,有时间我会亲自上门拜访!”   姜杨身体一颤,愤怒地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悲愤地说道:“你别碰她!”   看到她的反应,顾恣扬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带着放肆的嘲讽。他伸手掐住她的腰,顺着短大衣的下摆探进去,摩挲着她冰冷的皮肤,“姜杨,你觉得你放弃房子、钱、学业,放弃曾经拥有的一切,如苦行僧一般地生活,就能将你的罪孽洗清?就能让我原谅你?你做梦!我告诉你,你拥有的所有东西,我都会从你身边一一夺走,哪怕剩下的最后一个硬币!不能夺走的,我会全部毁掉。所有你在乎的,所有在乎你的,我会一样一样地摧毁!”   “放开我……”姜杨感觉眼前的这个男人像是一个恶魔,他的每一句话都是毒蛇,钻进她的五脏六腑,每一个音节都让她痛不欲生。   “钟丽、张墉、黄老板……还有柳……”   “别说了!”姜杨尖叫起来,疯狂地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男人更加得意了,薄唇如染上了一层鲜红的血液,脸上带着恶毒嗜血的笑意,“果然……你最不想提到的那个人!那你最好祈祷他一直留在国外,不要回来!”   “我求求你……”   姜杨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她早已控制不住了。这么多年来她始终坚持着,就连顾恣扬被宣判的那天她都没有流泪,真的忍得太久太久了……   “很好,保持现在这样下贱卑微的姿态。哪天我烦了、腻了,说不定就放了你。”他笑得越发狂妄,黑眸变得血红。 他早已弄丢了自己,正如他早已弄丢了面前的这个女人。   彼年   “姜杨,不好了,有人把你的照片贴在公告栏上了!”郭然气喘吁吁地跑到图书馆,对正在看书的姜杨急匆匆地说道。   “什么照片?别吵我,马上就期末考试了,我今年必须进前十名才能得到保送高中部的名额。”姜杨头也不抬,写字的手一直没有停。   “……”郭然愣愣地站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   姜杨看着呆立在一旁的她还不走,只好放下手中的笔,无可奈何地抬起头,说道:“郭大小姐,究竟怎么回事啊?”   “公告栏上贴着……你的……你洗澡时的裸照……”郭然结结巴巴地说道。   “……”姜杨抿了抿嘴唇,似是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快走啊,还愣在这里干什么?”郭然提醒道。   两个人飞快地收拾了东西,跑到操场公告栏处,还有不少人在围观。她们用力地挤进人群,将那些张贴的照片扯了下来。身边不少男孩儿都在起哄,此时此刻,姜杨已经头脑空白,完全听不清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   这件事情很快就传到了老师的耳朵里,姜杨自然是受害者。她本就是三好学生,老师更是偏爱有加,唯恐她受了委屈想不开,赶紧苦口婆心地安慰着。姜杨坐在教导主任的办公室里,低着头一言不发。她越是这样,老师们就越是认为她现在肯定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因为受到了侮辱而感到心里难过。于是,连平时以严厉著称的教导主任都和颜悦色地劝慰着她,让她不要放在心上,好好准备考试。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姜杨突然吃惊地说道:“这怎么是我家的浴室?”   “你家?”教导主任思考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气急败坏地说,“顾恣扬!肯定是他搞的鬼!去把高中部的顾恣扬给我叫到办公室来!”   顾恣扬因为这件事差一点儿就被开除学籍,靠着顾星辰的极力挽回,才得以保住学籍,落了个留校察看的处分。这件事实在让顾星辰气得不轻,他狠狠地揍了顾恣扬一顿。 那一天晚上,顾家一片狼藉。姜杨吓坏了,只敢躲在楼梯口看着顾恣扬挨打。她从未想过顾星辰会如此震怒,他摔了最心爱的茶壶,然后抬起一脚就踹在了顾恣扬的肚子上。顾恣扬就像是一团被人揉皱了扔出去的纸,直挺挺地飞了出去,身体撞在桌角上,紧接着跌倒在地。也许是被踢得太凶,他倒在地上猛烈地咳嗽起来。姜杨站在阴暗的角落里,手指紧紧地抓着楼梯的扶手,冰冷得仿佛失去了知觉。   第014章   顾恣扬咳嗽稍缓,抬起头发现了躲在角落里的姜杨,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只是那么扫了她一眼,然后又低下头,抚着胸口继续咳嗽起来。   “你这个浑蛋,做出这么下流无耻的事情,让我以后还怎么有脸见人!那是你妹妹!”顾星辰怒吼道。   顾恣扬扶着桌子,勉强站了起来,冷笑一声,“她?她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你!”顾星辰似乎被他气疯了,又上前一步,攥紧了拳头。   “我说了,那照片是我拍的,不过是和隔壁的胖子打了个赌而已,照片并不是我贴出去的。”顾恣扬倔强地说道,眼睛瞟向一旁的姜杨。   姜杨不禁心慌意乱,看着顾星辰又要动手,赶紧快步跑下楼,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哀求道:“爸,别打了!”   “你别为他求情,我今天非要打死这个浑蛋不可!”他指着撑在桌边的顾恣扬吼道。   “爸,别打了……”姜杨吓傻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地抱着顾星辰的胳膊不松手,反复说着这句话。   顾星辰长叹一声,甩开姜杨的手,脚步趔趄地离开了家。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姜杨愣了一会儿,赶紧上前去扶顾恣扬的胳膊。刚一碰到他,他就闷哼了一声,“别动,好像脱臼了。”   “我送你去医院吧。”姜杨心慌意乱地说,语气里带了点哭腔。   顾恣扬点点头,缓慢地直起身子。   两个人出门的时候,他突然回过头,看向一旁搀扶他的女孩,阴沉地说道:“姜杨,你来我家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我们顾家欠了你们家吗?如果你想让我爸打死我,那么刚才你不应该拦着他。”   姜杨闻言一愣,吃惊地停住了脚步。   这时候顾恣扬已经不再看她,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走去。   顾恣扬进了医院之后,就更加明目张胆地不上学了,正好也有了借口,于是天天在医院里面“养伤”,明明都没事了还赖着不走。而顾星辰确定他没有大碍之后,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根本不来看他,也很少回家。 坚持来照看顾恣扬的是姜杨,她每天放学之后,回家取了饭菜再送到医院。顾恣扬也不理她,权当没有这个人。他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坐在一边写作业、复习,陪到九点钟准时离开。   如此几天之后,顾恣扬终于被烦得要死,掀了她送来的饭菜,吼道:“用不着你在这儿装好心,滚!”   姜杨看着撒了一地的饭菜,并没有生气,而是平静地问:“你偷拍我之前,就应该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后果。”   顾恣扬皱皱眉,突然从床上跳下来,猛地掐住她的脖子,狠狠说道:“我有时候在想,你是得有多不要脸,才会把自己的裸照贴到学校里给全世界的人看!”   姜杨被他掐得喘不上气来,紧紧地抠着他的手臂,艰难地笑笑,挤出几个字,“那你为什么承认……”   “我要说实话,你觉得你还能在学校待下去,继续装你的三好学生吗?”顾恣扬手劲儿越来越大,像毒蛇一般紧紧缠住她的脖子。   “有……人……会信吗……”姜杨虽然感觉自己下一秒钟就要被他掐死了,但是却抑制不住自己内心深处那种隐秘的快感。   顾恣扬猛地松开手,顺势将她推倒在地上,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沓照片扔到地上。   姜杨不住地喘息着,紧紧盯着他,看到散落在地上的照片,疑惑地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抓起来看。看过之后全身一僵,那是证明她去贴照片的监控录像截图!虽然天色较暗,照片中的人比较模糊,但是熟悉的人还是能一眼看出,那就是她姜杨!   “怎么样?你不知道学校有监控录像吧!”顾恣扬冷笑着,俯身看着她脸色煞白的样子。   “为什么不交给学校?”她回过头,怒视着他。   “我们顾家有我一个坏人就够了,我不想我爸对我们两个都失望!”他冷哼了一声,回身抓起她的书包,打开门扔了出去,“现在你给我滚出去,除了家里,我不想在任何地方看见你!”   此时   姜杨从顾恣扬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半黑下来。因为又开始下雪,路上的行人都急匆匆的。冷风吹过来,雪花打进她的衣领里,带来一阵寒冷。 她站在十字路口发了一会儿呆,最后向着画廊的方向走去。她现在不想回家,画廊至少还有工作等着她去做,不像家里,又黑又冷,没有人等着她回去。   她来到画廊,发现除了打更的大爷,其他人都已经下班了。她打开展厅的门,走到张墉那张最著名的画面前。她左右转了转,终于找到了自己认为最舒服的位置,然后盘腿坐在了地板上。   “《城池》?这乱七八糟的画上哪有什么城池呢?”姜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张油画,自言自语道。   “每个人都会筑起一个围墙用来保护自己。城池是筑在人心里的,它是抽象的,表达的是相爱的两个人的内心世界。”身后突然传来了张墉的声音。   姜杨惊讶地回头,开玩笑道:“你跟踪我?”   第015章   “东西落在这里了,我只是顺路回来取而已。当然……不排除我想在这里遇见你。”他笑了笑,顺势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小瓶度数很高的洋酒。   “你说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能到什么程度?”姜杨闷闷地问道。   “不清楚,或许不论是谁爱着谁,都不会比爱自己多吧。”说完,张墉拧开瓶盖呷了一口酒,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感叹。   “我想也是,所以现在我开始有点理解你这幅画的意思了。”姜杨也喝了一口,辛辣呛鼻的味道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   “姜杨……”张墉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吞吞吐吐的,不像你的风格啊?”姜杨看他今天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蔫的,觉得有趣。   “你愿不愿和我在一起?”张墉像是鼓足了勇气似的抬起头,眼睛里带着一种决绝的神情。若不是知道他这人平时花花公子的样子,姜杨还真有可能被他这种纯洁无害的眼神打动。   “怎么突然又说这个?”她皱眉,不以为意地问。   “今天不问,或许以后就更没有机会问了。”张墉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并不像是装模作样。   “张墉,你今天怎么回事啊?伤春悲秋,跟个林黛玉似的。”姜杨有些不自然地笑笑,试图将两个人的对话拉回正轨。   她最害怕的就是张墉动不动就跟她告白,刚开始的时候她根本没当回事,张墉也没当回事。这个男人喜欢拈花惹草,看见女的、单身的,不论长成什么样都喜欢告白,其实不过就是为了骗个无知少女罢了。而他最常用的告白语就是——“妹妹单身吗?今晚有空吗?”   姜杨了解他的为人,下半身思考的时间比上半身多得多,自然不把他的话当真。可是时间越长,他告白的次数倒是越来越少,却一次比一次认真,这真是给了姜杨很大的压力。面对这样的男人,姜杨实在不懂得怎么婉转地拒绝。你要是笑着拒绝他,他不管真假,全当你是“欲拒还迎”,主动贴上来。你要是义正词严地骂他无耻,他就表现出真正的“无耻”给你看。所以姜杨最怕他提起这事儿,就是怕两个人弄得尴尬生分了。所幸的是,张墉这人有个优点,就是花心!每次见他身边的女人都不同。姜杨不同意他的追求,他也不缺女人在怀。所以姜杨倍感欣慰,每一次都对他身边的女人特别热情,认为是对方挽救了自己,可是今天气氛多少有些不同,连她都感觉到张墉周围那股低气压了。 张墉低着头,猛灌了几口酒,再抬头时,那眼神让人多少有些心疼。他低哑地说:“姜杨,我预感我要失恋了。”   “你没事吧,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啊?”姜杨其实想问的是,你那不都是床友吗?跟失恋有半毛钱关系?   “姜杨!”他伸手制止她说话,低下头,似是思考再三,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柳原回来了。”   此时   “姜杨,柳原回来了。”   那几个字钻进她的身体里,像是一个千斤重的坠子,将她的心狠狠地往下拉。   她没有回话,低下头,看着发亮的水泥地发呆。   张墉见她不说话,也看不见她的表情,心里更加没底,小心翼翼地问道:“姜杨,你没事吧?”   “他让你告诉我的?”   “不是……”   姜杨深深叹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带上如常的笑意,说:“回来就回来吧。我先回家了,明天见。”   “姜杨!”张墉喊了一声,却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些什么。   “行了,我知道了。‘男主角’回来了,可惜和我没什么关系,在他那部电视剧里我只是一个配角。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事,你还怕我为他寻死觅活不成吗?”她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快步向外走去。   “他是回来订婚的!”张墉看着她的背影,情急之下话就脱口而出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姜杨果然顿了顿,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她想说些什么来证明自己根本不在乎,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   谁谁谁结婚了,谁谁谁找到了幸福,现在都已经不关她的事了。她被锁在无形的牢笼里,无法逃脱,她已经卡在五年前的那一天,再也挪动不了。   “哪一天?我去观礼。”她咽了口唾沫,顺顺自己堵得厉害的喉咙,故作轻松地说了一句,然后快步离开,压根没想听张墉的回答。 姜杨想要的不过是平淡乏味的生活,为什么突然之间一切又要脱离她的轨道呢?那些曾经跟她纠缠过的男人,为什么又突然之间同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第016章   彼年   她还记得第一次和柳原说话的情景。大学的话剧团排练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作为新生的她因为负责编剧和现场打杂而忙得团团转。这时候,一个同学兴奋地跑来跟她说:“柳原来了。”   “范柳原早就来了,后台对戏呢。”她头也没抬,还忙活着手里的事情。说完,她耳边就传来了低低的笑声,那笑声很好听,带着一种特有的磁性。   她一抬头,就看见一个清瘦高挑的大男孩,一副斯文白净的样子,利落的短发,戴着一个黑框眼镜,有种邻家大哥哥的清新气质。   她的同学也笑了,对她说:“不是《倾城之恋》里面的范柳原,他姓柳名原,二年级播音系学长,是校播音员。”   男孩弯着唇,伸出手学着《倾城之恋》的台词和腔调说道:“你知道吗?你的特长就是低头。”   本是一句玩笑话,可从他那样的口里说出来,却一点儿不觉得突兀,反而沾染了一丝那个时代怀旧的味道。由此可知,一个人的外貌气质有多重要,尤其是这个人还有一副堪称完美的嗓音。   姜杨一下子就被他逗笑了,也学他用故事里的对白,头一歪故作纳闷地说道:“什么?我不懂。”   “有人善于说话,有的人善于笑,有的人善于管家,你是善于低头的……”柳原接着说。   “好了好了,范先生,白小姐。你们俩能不能不要这么明目张胆地‘勾搭’?我们先说正经事吧。”旁边姜杨的同学实在听不下去这倒牙的对白,赶紧开口打断二人的对话。   姜杨笑得更开心了,问:“男主角来剧团是为了……”   “我是旁白。”作为“男主角”的柳原点了点头。   多少年之后,姜杨还是记得他那时候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甚至清楚地记得他说的每一个字,记得那一天剧场里昏黄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仿佛散发出点点的金色微芒。   他也许是范柳原,但她却不是白流苏。 纵使倾城,也成全不了他们。   此时   其实姜杨早就有了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态,自从顾恣扬出现在她的面前之后,她就觉得自己已经能够承受任何事了,包括真的去死。所以,柳原回来订婚这样的事对于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她的话说得很清楚,他也必然会懂。况且当年,事情演变到那种地步,他们更加没有见面的必要了。这个世界没有谁都照样运转,谁没有谁都能从另外一个人的胸口获得幸福。所以他要结婚还是生孩子,对于她来说,除了遗憾丢失一段爱情之外,再无其他。   之后的几天,张墉也消失在她的生活里,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了顾恣扬没完没了的纠缠,刻意忘记了柳原回国和她共处在一个城市这样的事实之后,姜杨觉得自己的生活又变得平静起来,这样的状态对于目前的她来说,是最好不过的。   周末休息,她照例要出去,路过楼下的花店,老板娘将准备好的花束递过来,笑着说:“小姜,这么长时间了,你就没想过换换花的品种?”   姜杨闻了闻带着浓郁香气的茉莉,笑着说:“他喜欢这花,以前我们家房子里全是茉莉,一到开花的时候,满屋子都是茉莉花香。他最会种花,不像我,仙人掌都能养死。”   老板娘笑着说:“你爸有你这样的女儿真幸运,现在的孩子还有几个像你这么有孝心的啊?”   姜杨的笑容僵了僵,匆匆告别了花店老板娘。   她没走多久就到了医院,当初租房子也是选择了离这里比较近的地方,方便她往来。她来到病房,将花瓶里面的花换掉,又重新接了水,一边插花一边笑着说:“爸,我来了。你最近怎么样?恣扬出来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来看过你?”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回应,房间里空空荡荡,没有回响,也没有人回应她。   姜杨收敛了笑容,在床边坐下。老人躺在床上面容安详,呼吸机一起一伏发出低低的轰鸣声。她摸了摸他的头发,把它们理顺,叹口气道:“爸,你有白头发了。”然后就开始打热水、洗毛巾、仔细地擦洗老人的身体。   “这个星期我工作忙得很,下班都没来得及来看你。张墉办画展,他现在在圈子里挺有名的,这两天的画展,又卖出去了几百万。黄胖子可高兴了,我也有钱拿。”她费力地翻动着他的身体,检查是不是得了褥疮,然后帮他换衣服。 她每个星期都要来几次,虽然有专业的护士负责照顾顾星辰,可是姜杨还是坚持每周自己帮他换洗。然后她会跟他聊聊天,或者给他念一念报纸。医生说虽然病人还没有醒过来,但是大脑深处应该是有意识的,多跟他说说话也许就会有奇迹出现。   “你来干什么?!”一个暴烈的声音让正在给顾星辰念书的姜杨身体一僵。   第017章   她匆忙地站起来,顾恣扬飞快地走到她的身边,猛地将她一扯,推向一边。   姜杨感觉自己瞬间飞了出去,不轻不重地撞在了墙壁上。   “滚!以后别再出现,这里不欢迎你!”他厉声说道。   “这是我的自由,他也是我爸!”姜杨忍着痛,顶嘴说道。   “哼哼!”顾恣扬冷笑了两声,轻蔑地看着她,“这是我听过的最搞笑的笑话!你姓姜,你爸究竟是谁恐怕连你妈都不知道。你和我们顾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别往你自己脸上贴金!”   “顾恣扬!你非要一直这样对我冷嘲热讽吗?你究竟想怎么样,我们一次性解决。我说过了,我欠了你的,只要我能给的你全可以拿走!”   男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听完姜杨的话,猛地向前走了两步。   姜杨感受到他的暴怒和那种压迫的气势,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我要我五年的时光,我要我爸还能坐起来跟我说话,哪怕是骂我!我要你从来没来过我家,在我的生命里从未出现过!”他猛地抓着她的肩膀,将她狠狠按在墙上,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他的眼睛带着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决绝,用力地瞪着她,双手紧紧捏住她的肩膀,像是要把她捏碎一般。   “……”姜杨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就那样堵在中间。   “姜杨,这些……哪一样你可以挽回?”顾恣扬再次出声,声音沙哑,却透出一种无力的哀伤。   姜杨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视线已经一片模糊。男人的面容在她面前也变得模糊不清,只能看见他苍白的脸色。有一种痛苦,会通过四肢百骸,抵达身体的最深处。像是一把无形的钝刀,狠狠地戳进她的心脏。她感觉到自己心在痛,那是一种真实的疼痛,一抽一抽地撕扯着。   “滚出去!姜杨,滚出去……”他推开她,转过脸背对着她,低声说道。 姜杨看见他微微弓起的背影,踉踉跄跄地逃了房间。   她以为自己的心早就空了,五年前她站在那里,眼看着警察从她身边将顾恣扬带走的时候,她就迈出了不可挽回的一步。前面就是悬崖,然而她却毫无选择地跳了下去。   彼年   姜杨和顾恣扬之间有太多的回忆、太多的争斗,像是两棵挣扎着向上生长的藤,想要生长就只能互相纠缠。   经过沸沸扬扬的裸照事件之后,姜杨对这个外表看起来玩世不恭的男孩转变了一些看法,偶尔也会面无表情地说上几句话。而顾恣扬虽然异常厌恶这个鸠占鹊巢、又能迷惑众人的小妖精,但是尝试过姜杨的手段之后,也不会主动去招惹她。   只是他们或许都没有想到,有些事情不会按照他们想象的进行。他们希望彼此是两条平行的、互不干涉的直线,可命运却偏偏让他们在某一点上相交,从此纠缠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线团。   因为马上就要高考,姜杨每天都在学校的图书馆自习到很晚才回家。这一天,她刚一出校门,就看见顾恣扬被几个壮实的人围在墙角。路灯昏暗,她勉强能够看见几个男孩都一脸凶狠。因为顾恣扬平时也总是打架,她已经习惯他带着伤回家,所以并没有太当回事。只是看到那么多人欺负他一个,她心中有些不平,就上前阻止道:“你们干什么?再打我就报警了!”   那几个人回过头,她这才发现他们都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个个长得凶神恶煞似的,绝不是学校的学生。   顾恣扬此时已经满脸是血,倚着墙才勉强没有倒下。他听到姜杨的声音,伸手费力地擦了一下被血糊住的眼睛,费力地吐出几个字:“不关你的事,回家!”   “你没事吧?”姜杨对付这类情况没什么经验,并没有先报警,而是上前一步扶住摇摇欲坠的顾恣扬。   这一下,几个男人连她一起都围了起来。   为首的男人笑得越发猖狂,“操!这小妞儿倒挺带种,难不成他是你男人?”   姜杨皱了皱眉,扶着顾恣扬就要往外走。   几个人拦住她的去路,为首的男人说:“我没说让你们走呢,你胆子不小哇!” “你想怎么样?”姜杨虽然心里已经害怕得要命,可还是假装镇定地问道。   顾恣扬此时已经开始意识不清,动作和反应都迟缓许多。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耳朵里面嗡嗡响。就是这样,他还是费劲地附在姜杨的耳边吐出三个字:“你快跑!”   第018章   姜杨这时候才觉出不对劲儿。顾恣扬平时在学校里称王称霸惯了,就算是外校的学生也不敢下这么重的手,把他打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时候,一个男人猛地拽起姜杨,紧接着一巴掌将她打飞了出去,她感觉自己的耳朵嗡了一声,然后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   “妈的,以为是女的老子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了?你知不知道他惹了谁?”那人粗鲁地啐了一口,然后猛地一脚踢在顾恣扬的肚子上。   顾恣扬歪歪扭扭地倒了下去,像是已经没有知觉了。   姜杨眼看着他已经有些不省人事,也顾不得自己脸颊上的胀痛,扑到他的身上尖叫道:“别打了!”   “这小妞有点意思。”另外一个人笑笑,接着说,“妞儿,我告诉你,这小子太狂,敢和我们大哥叫板。你今天要是护着他,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现在已经这样子了,你们不要再打了!你知道他是谁的儿子吗?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不管你大哥是谁,他也别想好过!”姜杨心里害怕,却还是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   “滚开,小贱货!”听了她的话,又出来一个男人,不耐烦地将她拎起来扔了出去。几个人对已经昏迷不醒的顾恣扬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将燃烧的烟头扔在他的身上,把他的衣服烧了一个大窟窿,发出难闻的气味,同时伴随着几个人疯狂的笑声。   说实话,姜杨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有勇气爬起来猛地推开其中一个人,护住了昏迷不醒的顾恣扬。   那个男人被她推了一个趔趄,恨恨地骂了句:“操,这小妞挺带种的!”   几个人对着她的后背一阵猛踩。姜杨当时已经完全蒙了,惊恐之中也没有仔细去想事情的后果,唯一的想法就是顾恣扬不能死,只要不死不残,其他的都好说。这里是学校门口,总会有什么人看见他们的,这样他们也许就能得救了。她紧紧地抱着头,忍受着仿佛没有尽头的踢打。然后就在某一刻,她听到自己右侧的肋骨发出清脆的咔嚓声,一阵剧烈的疼痛,如同一把利剑狠狠地斜刺进她的胸口。她下意识地尖叫出声,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医院里,似乎是麻药劲儿过了,把她给疼醒了。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被火车轧了过去,每一块骨头都裂开来。她轻轻地动了一下,肋骨立刻传来尖锐的疼痛,好像有人在她的身体里装了一把尖刀,一动就刺入她的五脏六腑。   顾恣扬坐在她的病床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好像在研究着什么。虽然他满身是血,看起来比较恐怖,但大部分都是皮外伤,而且他平时打架也练出来了,身体素质比一般人还好,缝了几针之后,基本没什么大碍了,反倒是姜杨伤得比较重。   姜杨双眼一对上焦距,就看见顾恣扬缠着纱布的脑袋在自己的眼前晃,她没好气地问:“你盯着我干什么?”   “那你救我干什么?多管闲事!”顾恣扬也没好气地回道。   “我……我救你?”姜杨觉得十分尴尬,于是冷笑了一下,故作冷静,“你想多了,难道你看不出我只是像往常一样装好人吗?”   “装好人,需要赔上自己的肋骨吗?”   “我愿意!出去!”姜杨大声说道,一说话,扯到伤口就痛得龇牙咧嘴。   “我说你这小妖精怎么总是这样?承认吧,其实你还是有一点儿人性的,有那么一丁点儿在乎我的死活。”顾恣扬自我感觉良好地笑笑,被纱布包个严实的脑袋晃来晃去。   姜杨气得直瞪眼睛,可是又没办法,于是一本正经地说:“顾恣扬,你过来。”   “干什么?”顾恣扬看着她突然转换态度,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离近点,我告诉你一件事。”姜杨笑笑,伸出左手勾勾手指,神秘兮兮地说。   顾恣扬感觉自己后脊梁骨直发凉,但是他太好奇了,于是就听话地把脸凑了过去。   姜杨用尽全力伸出还能动的左手,对着他的伤口狠狠捶了一下。顾恣扬尖叫着向后倒了下去,一下子就摔在椅子上。   “哎哟,姜杨,你有病啊!”他用一只手捂着头尖叫道。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打架了!”她十分有快感地吼道,“现在给我滚出去!”   顾恣扬抱着自己的脑袋,疼得像个猴子似的在椅子上左摇右晃。不过对姜杨的逐客令他只装作没听见,还赖在病房里不肯走。   第019章   此时   姜杨想到那时候他纠结痛苦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就在大街上,泪流满面,却笑出了声。身边路过的行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好像他们之间说过的最多的话就是“滚”。   于是久而久之,他们说得越来越顺口,可是却有太多的牵绊让他们谁都“滚”不远。   于是,连离开似乎都成了一种奢望。   姜杨回到家,倒在床上看了一会儿无聊的电视剧,是一部情景喜剧,男主角总是能说出令人捧腹、却又充满哲理的话,而她就伴着电视里时不时传来的笑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被电话铃声吵醒了,情景喜剧早就演完了,换成了一连串的广告。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床上的电话一闪一闪,发出亮光。她揉了揉眼睛,顺势看了一眼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清冷的月亮悬在半空,似是近在咫尺。   她抓起电话,屏幕上显示着“顾恣扬”三个字。   心又没来由地疼,伴随着呼吸,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她的身体里蔓延滋长。   她接起,电话里传来嘈杂的声音,可是那个人却不说话。   一阵让人心慌的沉默。   她对着电话,轻轻地“喂”了一声。   没有回应……   但是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粗重的呼吸。   她也沉默着,耳朵紧紧地贴着电话,突然发现自己此时此刻竟有些贪婪地听着他的呼吸声,在这样安静的夜晚,静静地听着他的呼吸声。心底暗暗期待着,莫名地害怕他就这样挂断电话。   “姜杨……”男人终于出声,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电波特有的嘶嘶声,传入她的耳朵。   “……”她沉默以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对不起,分量太轻,轻到根本承担不了她犯下的错。 “姜杨……”他的声调轻轻上扬,带着绝望的意味,“姜杨……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姜杨……我有时候真想弄死你,你知道吗?如果我只是恨你,该多好……”   男人有些语无伦次地嘟囔着,更像是自言自语。   “你喝多了?”姜杨疑惑地问。   “没有,我没喝多……”   “有人在你身边吗?把电话给他!”   “没有……就我一个人……”   “你在哪?”   “重要吗?姜杨,我就是想知道,五年前……你……爱过我吗?”他断断续续地说道,像是深陷在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中。   “你现在在哪里?”姜杨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继续问道。   “你还没有回答我……”   “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我过去当面告诉你。”她焦急地说。   姜杨赶到酒吧门口的时候,顾恣扬正好摇摇晃晃地从里面走出来,一出门就脚步不稳地撞到旁边的墙上,姜杨见状赶紧上前两步顺势扶住了他。他睁开眼睛看见她,有些厌恶地推开,醉眼迷离地盯着她看了好一阵,身体晃了晃,然后突然就紧紧地将她搂在了怀里。   因为经常锻炼,他体格本就比别人壮实,完美的六块腹肌,硬邦邦的。他就这样狠狠地抱住姜杨,她的脸一下子就撞在他的胸口,鼻子又酸又痛,几乎要疼得落下泪来。   “姜杨,我的姜杨……”他在她耳边喃喃地说道。   炙热的、带着酒精的呼吸笼罩着她的全身,钻进她的身体。   姜杨甚至都不敢相信,他身上特有的、熟悉的味道,此时此刻竟离她如此之近。   “你醉了,我送你回家吧。”她感觉自己肯定被撞得不轻,不然鼻子怎么会越来越酸,喉咙也越来越堵?她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做不到,但是她必须装。这是她最擅长的,从小到大,她最擅长的就是伪装自己。 他的怀抱像是一个铁笼,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无法撼动分毫。   顾恣扬就像一个倔强的孩子,紧紧地将她锁在自己的怀里,不愿意放手。他自嘲地笑道:“为了你这样的女人,你说我值吗?你说我值吗?姜杨,你知道我多恨你吗?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每天能做的就是恨你!”   他咬牙切齿地说着恨她的话,双手却将她越扣越紧,像是一头受困却无法逃脱的野兽,用尽全力寻找出口。   姜杨心疼地看着他,满心悲凉。是她亲手剪断了这个男人的翅膀,让他困在原地无路可逃。如今他如困兽一般向她求救,可是她却无能为力。   “我真想弄死你,我真的……”说着,他突然狠狠地吻上她的唇。   第020章   他在她的唇上反复侵袭,用力咬住她的嘴唇,血腥的气息立刻弥漫开来。   唇上的痛让她无法自抑地颤抖,但她却并不躲闪。他亲吻的一刹那,她的眼泪已经落下,落在嘴里苦得要命。原来报应是会有的,现在她终于尝到了自己苦涩的眼泪。她也抱住他,与他疯狂地纠缠,反过来亲吻他的唇,想要记住他唇齿间那种混合了酒精的味道。   酒精混合了她的血,带着他们独有的那份疯狂,变成独属于他们之间的味道。   姜杨把他送回家,上车的时候,男人头歪在车窗上昏昏欲睡。她费了好大的劲才将他扶到卧室,替他脱去外衣和鞋,又盖上被子。一切妥当后,她刚想离开,他就哇的一声吐了一地。姜杨叹了一口气,觉得今夜是不好熬了,只好又清扫了满地的污秽,然后打热水给他擦脸,一阵忙乎下来,她觉得是筋疲力尽。这期间顾恣扬又吐了几次,到后来除了胆汁之外什么也吐不出来了,看起来难受得很,最后终于勉强躺下睡着了。   “至于这么折磨自己吗?如果不爱我,只是单纯地恨我,是不是会好一点呢?”她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喃喃说道。   她拿着水盆走出他的房间,路过一扇门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那是她的房间,或者说曾经是她的房间。她鬼使神差地推开门,里面竟然一切如故,好像五年前那样,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那一张沉重巨大的写字台,是她七岁那年上小学,顾星辰亲手为她做的。他抱着她,笑呵呵地说:“爸爸送给你一个礼物,以后你就在这张桌子上学习,考个清华或者北大,给咱家争光!”   她走过去,好像失了魂一般,轻轻抚摸着那个因常年摩擦而变得光亮的桌面。往事一幕幕,如电影片段般从脑海里闪过。她想要忘记,却一个都忘不了,每一个都那么鲜明,如酷刑一般折磨着她。   “你很喜欢它。”突然,顾恣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姜杨下意识地回头,却不知道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   五年来,她没有流过一滴泪,可是却在这短短的几天,把那五年应该流的泪水都补了回来。 男人面无表情,看来已经醒酒了,原本就苍白的脸,现在更加苍白,连最后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你很喜欢它,小时候你甚至不让我碰它。”他走到她身边,轻轻摸了摸那张桌子。   “我先走了。”姜杨起身,莫名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她才走出两步,就被他一把扯了回来。他的动作近乎于粗鲁,将她狠狠地按在那张巨大的桌子上,身体抵在她的双腿之间,不让她有一丝机会逃离,然后发狠地吻住她的唇。   姜杨挣扎着,可是却无法撼动上面这个男人一分一毫。他粗暴地扯开她的衣领,吮吸着她脖子上的肌肤,一只手钳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已经探进她的衣服里。   “放开我!”姜杨慌张地挣扎。她不是无知少女,自然知道顾恣扬要做什么,正因为知道,才让她更加惊慌。   “不是说只要你有的都可以给我吗?”他抬起头,与她对视。表情已经变得冷漠,声音没有起伏,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姜杨瞬间僵住了身体,然后慢慢放弃了挣扎……   他进入的时候,犹如一把粗重的剑,直直劈开她的身体,她强忍着,可是却在那个瞬间无法自制地尖叫出声。   他恶毒地笑了笑,讽刺道:“这五年来你都没有找过其他的男人?难道一直在等着我?”   男人在她的身体里每动一下,就如同一把锉刀,狠狠刺入她的身体。姜杨咬牙忍着痛,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很好,如果这样就能够偿还她欠下的债,那么,她会从这份痛苦中找到通往救赎的道路。   姜杨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旁边的枕头,不出所料,空空荡荡。事到如今,她不知道自己还在希冀着什么,难道还指望和顾恣扬床头缠绵不成?   她揉了揉痛得要裂开的脑袋,从床上坐起来,顺手捡起被随意抛在地上的衣物,残破不堪,像是一个吊在树上垂死的人。   这衣服是不能穿了,她摇摇头想道。还好现在是冬天,没有里面的衣服,至少还有外面的大衣。 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痛得要命,比那年她被打到住院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想而知,顾恣扬算是把对她的恨全都如数发泄到她的身上了。她一瘸一拐地下了楼,没想到他没有走,而是坐在餐厅悠闲地看着报纸。桌上摆着几样简单的食物,都是热气腾腾的。   男人瞟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倒是一直在顾家做保姆的张姨热情地拉着她的手不放,笑呵呵地说道:“杨杨,你可算回来了,从今儿起就回来住了吧?”   第021章   张姨是个通透的人,对于五年前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权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像一切还如小时候那样和谐美满。   姜杨咧嘴笑了笑,敷衍地说道:“我昨天回来取点儿东西,太晚了就没走。这里离我上班的地方实在太远了,我还得回去住。”   “唉,你说你这孩子,有家不住……快来吃午饭吧。”老太太在顾家做了二十年,算是看着他们两个长大的,总是把他们当自己孩子般照顾。   “不……不了……”姜杨结结巴巴地说,不是她矫情不想留下吃饭,而是大衣里面是真空的。屋里这么热,她却没有办法脱衣服,真够悲剧的。   “张姨你别管她,她和我们顾家早就没关系了,让她赶紧滚。”顾恣扬头也不抬,慢悠悠地说道。   本来姜杨已经迫不及待要离开了,一听他这样嚣张跋扈的语调,脖子一梗,赌气地绕到他的对面坐下。   “我还就在这儿吃饭了!张姨,你也来一起吃吧。”她扬起下巴故意和他作对。   顾恣扬倒是没说什么,眼睛都没抬一下,只是似有若无地勾了勾嘴角。   “我还有事儿,要走了。你们俩慢慢吃,吃完了碗和盘子就放在桌子上,我会过来收拾的。兄妹之间有什么事都好商量。”张阿姨看见他们俩斗嘴,不禁松了一口气,穿了羽绒服急匆匆地走了。   姜杨是真的饿了,昨天折腾了一天没吃饭,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反正话不投机半句多,她干脆无视对面的男人,径自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她这样风卷残云的吃相,实在难看得很。所以几分钟后,某人看不下去了,将她面前那盘又红又油的辣子鸡丁拉到自己这边。   “你干吗?”姜杨正要夹菜,盘子却被他拿走了,谁都知道她姜杨,男人可以让,但食物绝对不能让。于是,她没好气地瞪着顾恣扬。   “你那叫什么吃相?先喝汤!”男人嫌恶地用两根手指将汤碗推到她的面前。   “我就想吃那个!”姜杨不甘示弱。   “不行!”男人眼睛一瞪,厉声说道。 两个人的引线都短,一点就着。再加上房间实在太热,身上那件羽绒服着实让她热得难受,可是她总不能穿着内衣在屋子里乱转吧。于是她干脆把筷子一摔,白了他一眼道:“没胃口了。”   “把汤喝了。”结果某人并不把她的话当回事,依然固执。   姜杨觉得和这样的人多说无益,起身就要走,刚走出两步就被顾恣扬拉住了。   她心里生出一股无名之火,转身低吼道:“顾少爷,我都被你上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就这么出去?”他却不恼,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眯了双眼打量着她。自从他出狱之后,整个人就变了很多,从前他走到哪里都是高高在上,无论是高兴还是生气都写在脸上,然而现在姜杨却看不透他了。   “不然怎么样?”   “把这个换上再走。”他从沙发上拿过一件衣服塞进她的怀里,然后转身上了楼。   姜杨愣了一下,目光落在那件衣服上。这是一件新衣服,吊牌还没有拆,肯定是他差人早上去买的。这样看来,这禽兽还算是有点人性。   就在她的心因为这件衣服稍稍回暖的时候,男人走到楼梯拐角处停住,回头冲着她冷冷地说了一句:“哦,对了,你这种货色,如果好好伺候本少爷,说不定几十年后那一千多万你就能帮黄老板还完了。”   姜杨刚刚压下去的火气立马又冒了上来,她顺手拿起茶几上的一个茶杯扔了过去。茶杯自然没有打到他,摔在了墙壁上,啪的一声摔个粉碎。   而男人已经身影一闪,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姜杨离开顾家,中途接到黄老板的电话,他似乎很高兴,一千多万的事情看样子是有了解决的办法。   他兴冲冲地说:“姜杨,你想做经纪人吗?”   “老黄,你没事吧?”姜杨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么好的事儿怎么会突然就落到她身上?   “说正经的呢!怎么回事啊?这丫头跟你哥没正经的。”黄胖子在那边嗔道。 “这么好的事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姜杨笑了笑。   “你在画廊也做了四五年了,再加上你的艺术眼光,我感觉没问题。北方的圈子你也熟,你要是同意,南方那边的画廊老板,有机会我带你去认识认识。”   正常来讲,画廊经纪其实就是中介,把一些有潜力画家的作品挑选出来,低价卖给那些收藏家,然后等待其升值。尤其是在股市、楼市都如此低迷的环境下,有钱人更愿意把钱投到艺术品收藏上面。这些人遍布各个行业,企业家、画廊老板、有钱人、官员,甚至是黑道老板都有收藏艺术品的嗜好。   “黄哥,你这么说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好了……”姜杨感觉心里暖暖的,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是一个好差事,光是手续费就是一大笔,更别提“中间差价”这样的灰色收入。只要她有几个稳定的客户,很快就能攒钱成为小富婆了。   “你也不用谢我,我现在真是有点做不动了,总是想着退休的事儿。可是画廊做到现在不能没人管,总要找个继承人,我再带你几年你就能独当一面了,这样我坐在家里拿钱就好了。”   “黄哥,顾恣扬那事……”姜杨欲言又止,事情因她而起,如果换成别的老板早就怪到她头上,把她踢出门了,现在黄胖子还要给她升职,这让她更加不好意思。   “那事儿你别操心了,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听警方说最近查得有点儿眉目了。”   “有眉目了?”姜杨心里一颤,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瞬间加速的心跳。   “是啊。这画偷了没用,又不是旷世名作,国外市场小,中国圈子更小,只要一露头肯定跑不了。”   “那……现在有……嫌疑人吗?”姜杨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唉,反正你就别管了。明天开会我们详细聊聊画廊经纪的事情,你千万别迟到啊。”黄老板说完挂了电话。   姜杨合上手机脑海一片混乱。她本来以为画廊事件就是顾恣扬为了报复她搞的鬼,但是现在事情好像越来越麻烦了。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张墉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杨姐,我的亲姐。最近过得怎么样?身上哪儿不舒服我给你揉揉,要不我给你捶捶腿得了。上门服务,随叫随到。”他一开口就满嘴奉承。   “说人话!”姜杨感到莫名其妙。   “我听说了啊,姜大经纪,小弟以后还得仰仗着您呢。举着电话累不累,您要是累我现在立马飞到您家。”张墉笑嘻嘻地扯皮。   “你怎么比我消息还快?我也是刚才听黄胖子说的。”姜杨心中一阵诧异。   “废话,刚才我正在他边上呢。不说那么多了,为了庆祝你高升,晚上出来喝酒,我请客。”张墉和疯子似的,还不等姜杨回答就挂了电话。   “哎!哎!你这个白痴!”姜杨对着电话的忙音吼了一句。   她这半残的样子,晚上还去喝酒?她恨不得马上飞回家蒙头睡大觉!   就在她左右为难、准备要打电话回绝的时候,耳边又是一阵狂轰滥炸。   郭然在电话那边跟打了鸡血似的说:“我听说晚上在B1聚会?姜杨,姐听说你要发财了,赶紧出来陪我逛商场,送我一件衣服。”   姜杨哭笑不得,“你们这都是听谁说的啊?八字儿还没一撇呢。”   “张墉在微博上说的,晚上你必须到场,我已经约好曾少了。这么好的事儿,我们几个必须好好喝点,庆祝庆祝!”   “唉,好吧。”姜杨无奈地答应道。   晚上姜杨去B1赴约,这家酒吧的老板说起来也熟悉,主要是张墉常来,日子久了姜杨自然也都混熟了。结果这天晚上一进酒吧的门,里面几个硕大的荧光条幅字闪闪发光——   恭祝姜杨同志苦尽甘来,马上就要坐在宝马里哭!   暨广院同学会   姜杨一下子就蒙了,怎么突然开起同学会了?再说这酒吧老板怎么和张墉一样不靠谱啊! 这时候张墉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双手合十,满脸不好意思地作揖求饶,“对不起,对不起!”   “张墉,你不是说找我喝酒吗?这是怎么回事?”姜杨冷冷地环顾四周,质问道。   “我就在微博上发了一条消息说今天晚上要在B1喝酒……没想到大家就都响应了……然后就一传十、十传百了,结果成了全城皆知的秘密……”张墉越说声越小,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姜杨,好像他才是受委屈的那个。   姜杨翻了个白眼,恨恨地说道:“算了!”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说完,她往吧台走去,打算要杯水。   “还有一个小小……小小的麻烦……”张墉拦住她,脸都拧成个麻花了,心虚地用两个手指在她面前比画着他那个“小”麻烦。   “还有什么?”姜杨有些心不在焉,只想找杯水喝。   “……柳原来了。”张墉几乎只剩下嘴唇在动,哼哼唧唧地说道。   姜杨闻言神色一凛,咬着嘴唇,只想伸手打人,然后气愤地将手包举了起来。张墉见状吓得使劲向后退。   第022章   “张墉!”姜杨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   “……还有他未婚妻,陈瑶瑶!”张墉赶紧把后一句也带上,然后闭上眼作视死如归状,“姜杨你打吧,你打死我算了!”   “见过无赖的,没见过你这么无赖的!”姜杨使劲啐了他一口,气鼓鼓地向吧台走去。   事到如今,她就更加不好离开了,被柳原看见,还以为她故意躲着他。再说了,是他回国没有联系她,该觉得不好意思的人可不是她。   姜杨走到吧台前,一脸怒气地和酒保说:“琴酒,不加冰!”本来打算喝杯水润润喉咙的,被张墉这么一闹,她只想用酒浇灭自己的怒火,却不知这正是火上浇油。   她把酒一口灌了进去,火辣辣的灼热感一直蔓延到到胃里,爽透了。她被这口酒刺激着,恢复了一点儿精神。   “再来一杯。”她把酒杯重重地放在吧台上,又吆喝了一句。   酒保给她倒了酒,她刚想喝,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成功阻止了她的自虐行为。   “这么喝伤身体。”男人低沉的、带着磁性的声音传来。如果不知道,还以为是《新闻联播》主持人从电视里跑出来了呢。   姜杨的手缓缓放下,背不由自主地绷直。   “我刚才就看见你了。”男人走到她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微笑地直视着她。   虽然他的模样没怎么变,但是整个人在气质上成熟了不少,穿着白衬衫,黑框眼镜变成了金丝边的,头发上好像还打了少许的发蜡,被酒吧的灯光照得闪闪发亮。   姜杨看了他两秒钟,突然笑了一下,随即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曾经以为,再见面,整个世界会山崩地裂;而她,会痛不欲生。但是现在看来,一切都好,歌舞升平,而她,也并没有感觉多忧伤。   原来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想象罢了,幼稚、可笑。 “柳原,你好。欢迎回国。”她放下酒杯,伸出手,礼貌地说道。   柳原看着她伸过来的手,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紧接着便恢复了常态,紧紧握住。   “对不起。”他说。   “为什么道歉?”姜杨语调轻佻。   “我回国这件事,没有亲口告诉你,反而让张墉帮我说了。”他有些歉疚地说道。   “没关系,当初你出国的时候不也是托张墉照顾我吗?”说着,她又要了一杯酒。   “是啊,这个朋友真是靠不住,把你托付给他照顾简直就是送羊入虎口。”他浅浅地笑,笑起来的时候,红润的嘴唇就让人有种想蹂躏的冲动。   “呵呵,你总算说对了一件事儿。”姜杨也笑,刚要的酒却不喝了,只是拿着酒杯晃荡。   两个人中间有一种微妙的尴尬气氛,可是谁都不愿意说破,就这样僵持着,维持着看似平和的表象。   “……你这次回来是留下了?还是要再出去?”大约过了一两分钟,姜杨实在是受不住这份尴尬,开口打破了沉默。   “还没决定……”他说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   姜杨突然有点忐忑,感觉对方像是要传达什么信息给她似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好像回到很多年前的大学时期,纯情得让她有点想死。   如果不是钟丽,那么她现在是不是已经和柳原结婚生子了呢?   姜杨端详着眼前这个男人,仿佛他此刻就是一幅画。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颧骨、他的唇,没有一处不是她爱过的。她甚至爱他那些他自己无法控制的小动作,一看书,笔就在他的手里转来转去,总是停不下来。他笑着说这是强迫症的一种,看书让他紧张,纵使他是学生会主席、校播音员,他还是特别害怕自己考试通不过。   彼年   她和“男主角”的故事其实很简单,无非就是一个无知少女情窦初开,这时候一个王子一般的男人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虽然没有骑着白马,但是却戴着他那副颇有内涵的黑框眼镜。第一次见面之后,姜杨就经常在排练时见到他,两个人渐生情愫。这些陈旧的故事其实并没有什么好讲的,反正那时候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恋爱世界中,周围一切的人和事都不复存在。十八岁的爱情,相当强大,可以让世界都变得虚无。 五月的天气,万物复苏,准备迎接夏天的到来,而姜杨也迎来了她的十八岁生日。   顾星辰特意给了她一千块钱,让她和同学去举行生日聚会。姜杨非常高兴,叫了好朋友们一起在翠林饭店的包房吃饭,其中自然包括柳原。   晚上姜杨往饭店赶去的路上,突然接到顾恣扬的电话。   “姜杨,生日快乐!”他总是喜欢连名带姓地叫她。   “谢谢,你在美国过得可好?”姜杨心情极好,于是也愿意和他多聊几句。顾恣扬去了美国两年多,这期间两人鲜少见面。而自从打架事件之后,几年来两个人的关系也日渐亲密起来,看上去有点儿兄妹的味道了。   “还行吧,我有个生日礼物要给你。”顾恣扬的声音总是透着一股张扬的味道,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是相处久了还是能感觉到他那种特有的开朗。   “什么?”   “你回头。”他说。   姜杨惊讶地回过头,发现顾恣扬竟然就站在她的身后不远的地方!他斜靠在一辆白色的跑车前面。此时,阑珊夜色、摇曳霓虹、熙攘人群,都成为他的一个背景。   他从未如此惊艳过。两年不见,他又长高了许多,壮实了,也晒黑了,带着迈阿密海滩的阳光气息。他本就是恣意昂扬的,如此一来就更加开朗帅气了。车前盖上载着一大束的红玫瑰,那么一大捧,构成了一片小小的玫瑰花海。   他伸出手臂,招呼道:“过来让我看看。”   姜杨笑了起来,几步跑过去。   顾恣扬看着美人往怀里扑,更是意气风发,闭上眼睛,张开手臂就迎了上去。没想到姜杨跑到他身边,不由分说就照着他的小肚子不遗余力地给了一拳。顾恣扬嗷的一声抱着肚子蜷成一团,俊美的形象顿时全无。   “谁让你回国的?你放假了吗?还有这一车的玫瑰花是怎么回事?你要开花店啊?俗不俗啊你!”姜杨拎起他的衣领子吼道。   此时的姜杨只能勉强够到他的肩膀,与其说是拎着他的衣领,倒不如说是踮起脚去拉他的衣领。 “你这个小妖精,我特地飞回来给你过生日,你却不领情!”顾恣扬龇牙咧嘴地揉揉肚子,抓起她的耳朵使劲往外扯。   两个人越打越欢实,绕着车追打起来,直呼过瘾。姜杨逃开他的追打,顾恣扬伸手去抓她的后衣领,她脚下一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身体向车身倒去。她一惊,下意识地抓住顾恣扬,两个人一起毫无防备地倒在了一大丛玫瑰里。   两个人的脸近在咫尺,顾恣扬那种纯男性的气息侵袭过来,给姜杨带来了无形的压迫感。刚才还笑得欢畅的两个人都被这种暧昧的气氛感染,沉默下来。他紧紧压在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笼罩在自己的气息中。   气氛诡异而尴尬,他们不清楚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姜杨是真不懂,顾恣扬是从来没有想过会和面前这个女人擦出火花。确切地说,在这之前,他都没有把她当女人看过。   “好多刺……”姜杨小声说道。   “什么?”顾恣扬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问道。   “玫瑰好多刺,扎着我了。”姜杨稍稍大了一点声,语气里有点委屈。   “哦。”顾恣扬这才狼狈地爬起来,顺势把她也从玫瑰堆里拉出来。   两个人一时间呆若木鸡。   顾恣扬的内心里突然爆发出一种冲动,看着她的脸,她饱满的唇,那个曾经瘦小的女孩已经长大了,如墨的黑发披散下来,一直垂到腰间,有几缕顺着肩头滑落下来,挡住前面发育饱满的胸部。她穿着一件连衣裙,V字领让她的胸若隐若现。他的目光落在她随呼吸上下起伏的胸口,内心的躁动更加凶猛。可是他却也犹豫,这个人是姜杨,名义上的妹妹,而且还是个人精,他有时候根本就摸不透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她是危险的,这样的女人他不敢碰。   姜杨却突然皱了皱眉,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顾恣扬,我背后是不是都是玫瑰刺?太扎人了。”   顾恣扬被她的话打断了思绪,收拾起自己的情绪,让她背对着自己,帮她挑刺。挑了一会儿,他们又笑闹了起来。   “姜杨。”就在这时,柳原的声音温和地传来,让姜杨的身体猛然一僵。 顾恣扬正要从她的头发里拿出一根玫瑰刺,强烈地感受到了她的紧张。然后,他看见她慌乱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又弄了下裙子的下摆,满脸的娇羞。   顷刻间,他就已经在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她的整个世界只容得下一个柳原。   她毫不留恋地离开,向另外一个男人的身边迈开步子,没有一丝犹豫。   姜杨跑过去,脸上写满了情窦初开少女的羞涩,瞎子都能看出来她在怀春。   “柳原,你来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顾恣扬……他是我哥哥。”姜杨欢快地向柳原介绍道。   这是顾恣扬第一次听到她叫他哥哥,而这,只不过是为了澄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第023章   一种没有来由的恼怒让他突然冷了脸,冷哼一声道:“别说得好像你跟我们顾家有什么关系似的,我看着烦!”   姜杨不明白他为什么忽冷忽热的,只当他又发少爷脾气,也没有多想。倒是柳原大方地伸出手说了句“你好”。   顾恣扬瞟了他的手一眼,轻蔑地冷笑了一声,然后随便从玫瑰花丛里拿出一把包装好的花,扔到姜杨的怀里,冷冷说道:“生日快乐。”   说完,他就开车扬长而去。车子在前面的十字路口打了个急转弯,散落了一地的玫瑰花瓣,留下不明所以的姜杨和摸不到头脑的柳原,俩人怔怔地看着汽车背影发愣。   “他是你……哥哥?”柳原回过头踌躇地问了一句。   “异父异母,呵呵。”姜杨笑了笑,看到柳原奇怪的表情,又解释道:“我是寄养在他们顾家的。”   柳原微微皱了眉,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混合着同情和心疼。   “别……你千万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受不了。”姜杨笑着说。   “不是……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柳原看着她,有点急切地解释道。   “没关系,你也不是第一个,我早就习惯了。只是我不喜欢别人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她低下头,嘴角的笑意僵了僵,故作轻松地说道。   她说着,转身朝饭店门口走去。   “姜杨……”身后的男人轻声叫道。   她回头,他上前一步轻轻地拉着她的手。她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心脏莫名一颤。他轻轻一笑,低声说道:“姜杨同学,我想要声明的是,下面我要说的话,和同情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   她呆住,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也不听使唤。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像是一个没有上发条的呆滞木偶。   “姜杨,我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他有一双浅灰色的眸子,有一种特有的安静,好像是一个平静的湖面。看着这双带笑的眸子,她内心涌起一阵被呵护的温暖,激动得说不出一个字。 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指,他却伸出另一只手,将她的双手整个包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此时   美好的回忆总是让人记忆深刻,就连当时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他身后灿烂的星光、如水的夜,都深深地刻在她的心里,曾经那么想要忘记却依然无能为力。   姜杨猛然回过神来,环境依旧嘈杂,她抬头正对上柳原的眼睛,身边的男人眼中带着浅笑,一直安静地看着她,并没有打扰她的胡思乱想。   姜杨有些慌了神,躲开他毫不避讳的目光,抿了一口酒,尴尬地说道:“你笑什么?”   柳原笑意更深了,慢慢说道:“我曾经说过你最擅长低头,其实那是错的,我觉得你最擅长的是发呆。”   姜杨一下子就想到了顾恣扬,他也经常说她,那么喜欢发呆,心眼儿多,不知道又在算计谁呢。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我哪里总是发呆了?”一想到那个男人,她就气不打一处来,话未经大脑就冲出了口。   “你刚才至少呆了十分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像我这个世界再华丽也吸引不了你的注意力。”他说完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脸上的笑意更深,可是语气却带着一种不着痕迹的哀怨。   “有些事情我真是不想记得,却又一直忘不掉。”她垂眸,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   两个人突然就这样沉默了下来,像是音乐突然间断了弦,戛然而止。   “姜杨同学,我不会永远等你。你再不回头,我就真的转身走了。”他突然说。   声音很低,大部分音阶被嘈杂的音乐盖住了,可还是一字不落地传到她的耳朵里,让她的心猛烈一颤,指尖莫名地发抖。   她惊讶地抬头,他却没有丝毫的躲闪,依旧带着笑,专注地看着她,那种清澈见底的眼神让人看着心疼。两个人安静地对视,背景的嘈杂早已隐去,像是模糊的电影背景。   这时候,姜杨反倒不慌张了,恢复了往日的镇静。 “柳原!”一个女声突然从她的耳后传来。   姜杨回过头,看见陈瑶瑶走过来。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连衣裙,走起路来轻轻扭动着腰,显出一种妩媚的风情。若是换了别人,可能就会显得轻浮,可是她不会。她笑盈盈地走过来,站到柳原的身边,将雪白的手臂搭在男人的肩膀上,笑着说:“姜杨,恭喜啊!张墉对你可真好,包了酒吧庆祝你升职。”   “谢谢。”姜杨面无表情地回道。   “你们两个聊什么呢?”陈瑶瑶轻轻晃了晃柳原的肩膀,故作亲昵地问道。   柳原意味深长地看了姜杨一眼,笑着说:“你问她。”   陈瑶瑶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了僵,但是瞬间便恢复了正常,“姜杨,我们也有很多年没见了吧,你最近几年过得怎么样?”   姜杨敏锐地感觉到气氛已经尴尬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她现在除了想要逃走之外,没有任何想法。尤其是陈瑶瑶和柳原两个人同时出现在她的面前,像是一出闹剧,那种感觉让她浑身不舒服。难为柳原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泰然自若地坐着,目光紧盯着她,没有移动半分,完全没有把自己的“未婚妻”放在眼里。   “那个什么……瑶瑶,张墉那边找我挺长时间了,我先过去看看。你们先聊着,玩得尽兴。”说完,她完全不顾对方的反应匆匆离去。   姜杨快步走到了离吧台很远的地方,直到那两个人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当中,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本想着清静一下,可是这个地方哪里是能让她清静得了的地方?张墉不知道从哪里冲到她的面前,手里拿着一整瓶伏特加。他两眼通红,显然是喝高了,情绪高涨地一屁股坐在她的身边。   “我说……我听说一件事……”男人神秘兮兮地在她的耳边小声说道。   “什么?”姜杨没好气地夺过他手里只剩下半瓶的酒,心不在焉地敷衍他。   “柳原根本就不喜欢陈瑶瑶,是陈瑶瑶死乞白赖追他的。订婚的事儿都是陈瑶瑶自己说的,柳原从来没答应过……”他搂着她的肩膀不撒手,小声在她耳边说着,还打了一个酒嗝。   难闻的酒气喷到她的脸上,姜杨厌恶地推了推张墉的脸。他却孩子一般地紧紧抱着她不松手,她越是推他,他手上的劲儿越大。姜杨无奈只得由着他去,心想他喝多了,就不和他一般见识了。 张墉笑嘻嘻地贴着她的脸,小声说道:“他喜欢的……还是你……”   姜杨心里咯噔一下,完全搞不清楚这一秒钟,自己的脑子里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想法。似乎心已经被什么掏空了,没有喜悦,没有悲伤,没有憎恨,只有无边的迷茫。   此时   周一例会的时候,姜杨看见黄胖子神清气爽,好像上个周末发生了什么好事似的。开完会之后,他自己就先忍不住跑到姜杨的办公桌旁边,找了一个凳子坐下,笑嘻嘻地说:“姜杨,你行啊!”   姜杨一头雾水,不知道黄胖子怎么就这么待见她,只要他没事儿就会来找她拉家常。这本来也是无所谓的事,陪领导谈心也是职场守则里面很重要的一项。可问题是,黄胖子总是没事找事啊!只要不办画展,他就每天八小时不间断地展现自己的八卦天赋。   “怎么了?”姜杨挠挠头问道。   “顾恣扬不追究我们那幅画的事了,完全是因为你啊!给我画廊省了这么多麻烦,哥请你吃饭!”黄胖子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   姜杨愣了愣,想不清楚为什么顾恣扬突然就不追究了。她扫了一眼自己的老板,有些担忧地说:“可是丢了两幅画,我们还是损失了几十万。还有……老板,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   黄胖子笑容满面地说:“傻丫头,事情过去了就算了,几十万算什么?哥哥我也是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的,难道看不出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吗?关键是他顾恣扬财大气粗,我惹不起。做人要能屈能伸,只要能把损失减到最小就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姜杨不知道现在这样的结局她是应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她一边暗自庆幸顾恣扬可以免于被警方调查,一边又对他用这样的手段害得黄胖子损失了好几十万而恨得牙痒痒。   “画廊的事情我真的是一点儿都不担心。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你,姜杨,我可是拿你当我的亲妹子,那个顾恣扬不是什么善茬儿,你可千万别碰……”黄胖子正滔滔不绝地说着,门外走进来一个快递员。   “谁是姜杨?”他问道。   “我是。”姜杨答道。 那人将一大束黄玫瑰放在她的面前,“请签收。”   姜杨有些莫名其妙地收了花,黄胖子在一边更加兴奋,就连旁边几个同事也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猜测究竟是谁送来的花。   “是不是张墉?”黄胖子在一旁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哎,你赶紧看看里面有没有情书啊!”   姜杨也在心里猜测,找了找里面的留言卡片,却一无所获。这样一来,大家就八卦得更起劲了,叽叽喳喳地热闹起来。然而姜杨却有点儿忐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正在她也有些狐疑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一封邮件。她打开来看,是顾恣扬发来的邮件,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花收到了吗?这是你的报酬。   第024章   她的心一沉,知道他指的“报酬”是什么,也知道这“报酬”说的并不是这束花,而是他放弃起诉黄胖子的事情。黄玫瑰代表不贞,他时刻在提醒着她这一点,在他面前,她不过是一个不忠不贞的下贱女人罢了。   想到这里,姜杨突然就止不住冷笑了一下。   如果这就是他想要的……   下班后,姜杨匆匆赶到医院陪伴顾星辰。顾星辰已经昏睡了五年,一直靠着呼吸机和营养液维持生命。他现在已经是瘦骨嶙峋,脸上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黄色。曾经那个健壮挺拔的男人,一身戎装站在姜杨面前微笑的男人,如今只能躺在这里,过着半生半死的日子。   若不是她,若不是她的母亲,他是不是应该很健康地生活,享受着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呢?   如果二十年前,她没有来到这个家,是不是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多少次,她反复梦见那个场景:她穿着新棉袄站在老宅里面,看着正当壮年的顾星辰和钟丽从会客室里走出来,她不停地大喊:“不要答应她,不要把我留下来!”   可是,没有人能够听到她说的话,无论她怎么努力,都像是身处在另外一个时空里。而那个男人有些担忧地蹙眉,看着她的眼神中慢慢露出心疼。他点头,母亲在他的身后露出诡异而妖艳的笑意,那张红唇仿佛涂着鲜血。   “不要!”她猛地坐了起来,低低地叫了一声,惊出一身的冷汗。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坐在病房里的椅子上睡着了。呼吸机依旧一起一伏,有规律地响着。她倾身伏在顾星辰的身边,将自己的脸贴在他有些冰冷的手心里,泪水一滴一滴落下。   “爸,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顾恣扬站在门口的拐角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有些颓然地将身体靠在墙壁上,耳朵里全是姜杨轻到不能再轻的啜泣声。   彼年   姜杨哭得累了就又睡着了,梦见了那些已经发黄的记忆,梦见了柳原拉着她的手,微笑着说:“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这几个字让她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够平复。   那是年少时的爱情,纯粹、热烈。   她和朋友庆祝完,喜滋滋地回到家里,曾经一家三口生活过的那个房子。因为钟丽已经搬离了,所以这里一直保持着三口人生活时的样子。平时没有人来住,只有在姜杨生日这天她们才会回来,庆生的同时缅怀一下过世的父亲。虽然在姜杨的记忆中,母亲从来没和她过分亲近,可是每年的这一天,她还是会亲手下厨,送给她很多礼物。   只是这是一个被诅咒的日子,正像她的整个人生一般,在五岁的那一年就被邪恶的巫女下了毒咒,永世不能解脱。因为父亲的忌日就在今天,所以每到这一天,当别的孩子快快乐乐和家人团聚、和父母撒娇的时候,她的家里总是笼罩着一种抑郁悲伤的气息。母亲总是因为无法忘记过去而大醉,然后在哭声中慢慢睡去。   她有些忐忑,向来是有些怕母亲的,于是小心翼翼地说:“妈,我回来了。”   钟丽抬起头,因为喝了酒的关系,她的双眼通红。在姜杨的印象中,自己的母亲总是整齐的,裙子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她画着淡妆,虽然已经人到中年,却风韵犹存。只是常年的阴郁让她的面色看起来有种无法形容的不健康,她的唇总是抿着,紧绷得让人压抑。   钟丽把姜杨寄养在顾星辰的家里之后,自己跟了一个很有权势的男人。因为那个男人有老婆,又不愿意为了她而离婚,所以她就这样没名没分地跟了那个人很多年。所幸那个男人对她倒是很好,除了婚姻,可以说是有求必应,但是姜杨和他们都极少联络。   “你去哪了?”钟丽声音平静得没有起伏。   “和同学出去玩了。”姜杨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有些雀跃地说道。   “什么同学?”   “……就是一群同学……庆祝……”姜杨有些羞涩,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才好。   “是不是男同学?你是不是恋爱了?”钟丽的眼神如鹰般锐利,声音立刻高了八度,显得有些尖厉。   “没……没有!”姜杨连忙否认道。 钟丽却不相信她,狠狠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的身体穿透。   她站起身来,冷漠地说道:“你跟我过来。”说着,她走进了内室。   她带着姜杨来到一个供桌前,厉声说道:“跪下!跪在你父亲的灵位前面!”   姜杨叹了一口气,有些不情愿地跪在灵位前面。桌上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供品和香炉,只有一个简易的灵牌,上面写着“姜源常之灵”。   “姜杨,你在你爸爸面前说,若是撒谎,天打雷劈!”母亲恶狠狠地诅咒她,仿佛姜杨根本不是她的亲生女儿一般。   姜杨也气不过,无法接受自己的亲生母亲年复一年对自己这样冷漠,倔强地说道:“妈!我什么都没做!”   “放肆!你这个不孝女!”钟丽气得双手发抖,一巴掌甩在姜杨的脸上,将她掴倒在地。   姜杨捂着自己发痛的脸,止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你不记得你爸爸是怎么死的了?知不知道谁害死了你爸爸,害得我们母女落魄至今,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用不用我再提醒你一遍?是顾星辰!是顾家人害死了他!是顾恣扬的妈妈害死了他!”女人发疯地吼道,双目血红,带着绝望的悲哀。   幼时的记忆再一次侵入姜杨的大脑,如风暴席卷,所到之处都是累累伤痕。幼年的记忆大多模糊,唯有那一夜让她触目惊心,仿佛刻进自己的骨头、心脏,永生难以忘记。   她和母亲急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她的手上还拿着一个彩色的气球,上面用英文印着“生日快乐”。而她的爸爸,那个答应她要回来给她过生日的男人,现在却躺在医院大堂的移动病床上,地上的血鲜红一片,向外慢慢延展成一个不规则的形状。医生和护士等不及将他运进手术室里就开始急救。暗红色的血顺着铁床向下流,滴滴答答,发出诡异的声响。   嘈杂的声音、慌乱的人群、医生的叫喊、不停的心肺复苏动作、心脏起搏器的嘶嘶声,都让姜杨不知所措。   父亲的手搭在床边,垂落下来,她跑过去想要扶起他的手。可是他的手上全是血,不停地往下滴着。她伸手去扶他,双手立刻沾满了鲜血,深红的、黏腻的、带着腥气的可怕颜色。 满眼都是那种可怕的红……   自她懂事以来,母亲和她说得最多的,就是父亲是如何被顾家人害死的。她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姜杨,如果不是顾家人,你也会有这样的新衣服,我和爸爸也会带着你去公园玩,一家人一起吃好吃的东西。可是他死了,被顾家人害死了,他们都是坏人!你要为你爸爸报仇!”   如此反反复复,幼小的姜杨被母亲亲手扔进了一个黑暗的炼狱,整日被复仇的火焰焚烧,不能脱身。她还记得钟丽将她送到顾家的时候,自己的心里有多恨,恨顾星辰,恨这个名字。巴不得一刀扎进这个将自己的一切都夺走的男人的心脏!那个时候,她唯一记住的,就是母亲瞪着血红如猛兽一般的双目,抓着她的肩膀,狠狠说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此时   醒过来的时候,姜杨发现自己的身上盖着一件衣服,是男款的羊绒大衣,深灰色的,质地上乘。她心里一沉,知道是顾恣扬来过了,这身上的味道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不知怎么的,她竟有些留恋上面的味道,情不自禁地放在鼻尖上闻了闻。   此刻顾恣扬不在房间,估计是出去了。她不想和他照面,两人见了难免又要争斗。上次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想再看到她。她也不愿意自讨没趣,于是收拾东西急着离开。   她轻轻抚了抚顾星辰的鬓角,那里已经生出很多白发,让她越发觉得心疼。   “爸,我先走了,有空我再来看你。”她说完,拿了包便往外走。   没想到,走到门口的时候,正和进来的顾恣扬打了一个照面。   姜杨感到十分窘迫,不想被他看轻自己,伸手擦了擦眼角未干的泪痕,低头说道:“我马上就离开。”说完,她急匆匆地越过顾恣扬,打算离开。   顾恣扬猛地拉住她的手,低声说道:“姜杨。”   她停住脚步,感受到他炙热的温度,透过他的指尖传递到她的皮肤上,让她急于想要挣脱。可是意识到她的动作,顾恣扬反而更紧地抓着她的手,狠狠地攥着,将她的骨头捏得生疼。   “什么事?”她抬起头,尽量平静地说道。 她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头发有些散乱,双眼通红,干涩得有些睁不开,脸上半干的泪痕让皮肤有种发紧的感觉。这样一副尊容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看了一定很高兴。   “陪我去吃饭!”他说,没有一丝询问的意思,像是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没空。”   “这不是你能拒绝的。”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再说,我给你们画廊省了那么多麻烦,难道你不应该谢谢我吗?”   姜杨本来无心恋战,听他这样一说反而怒火中烧,冷冷一笑道:“我不是已经谢过了吗?”   第025章   他们都知道她是在说那天晚上在老宅他半强迫地占有她的那件事,既然他把这件事当作放了黄胖子的筹码,那么她也把这件事当成一桩买卖来看好了。   他不再说话,却露出一丝笑意,拉着她进屋,顺手拿了自己的大衣,然后强行将她带出医院。一路上她想要挣扎,可是又不想被周围的陌生人看见,只好任由他拉着自己往外走,最后被他塞进车里。   “顾恣扬,你究竟要做什么?”姜杨要下车,却被他挡住车门。   “姜杨,你做下一个动作的时候,最好仔细考虑一下,你妈、你的朋友……他们都有可能因为你一个无心的动作而受到牵连。”   姜杨冷笑,却停止了下车的动作,“你以为你是神?你想让谁怎么样就怎么样?”   “这个我们可以拭目以待。我听说钟丽住的那个老人院已经不愿意接收她了。其实像她这样的病……早就应该送去精神病院治疗了。”他轻轻一笑,风轻云淡地说道。   “你!”   “坐好,系上安全带!”他说完,就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   姜杨一言不发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她不说话,顾恣扬也不说话。虽然他眼睛一直盯着前方,一眼都没有看过她,不过他似乎心情不错,脸上始终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半个小时之后,两个人坐在翠林饭店的包房里面,气氛有一丝僵硬。姜杨完全不想和面前这个男人说话,而顾恣扬的心情却出奇地好,拿着菜单仔细研究着吃些什么。这样阴晴不定的他让姜杨无所适从。   “你要不要点菜?”他拿着菜单毫无诚意地问对面的女人。   姜杨翻了个白眼,不说话。   顾恣扬点了几样菜,把菜单还给服务员小姐。这位服务员小姐笑了笑,玩笑道:“先生,老婆生气了这样可不行,要哄才对。”   顾恣扬愣了一下,然后和姜杨同时出声:   “她不是!” “我不是!”   服务员小姐一时窘迫,讪讪地说:“真不好意思,二位戴着同款的戒指,所以我误以为……”   顾恣扬低头看看自己无名指的戒指,又将目光落在姜杨的手指上。姜杨也下意识地把目光落在顾恣扬的戒指上。服务员小姐赶紧拿着菜单退了出去,两个人一时间沉默无语,气氛更加尴尬起来。   姜杨突然心情十分烦躁,可是顾恣扬手指上镶着小钻的戒指却在灯光的作用下,越发耀眼,那钻石当中的光彩刺痛了她的眼,本就因为流泪而干涩的双眼更加不舒服。鼻子也不通畅,又酸又痛,好像就要再次落下泪来。   她猛地站起来,转身进了洗手间。   不想让那个男人看见自己懦弱的样子,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再次滚落。她有些气馁,用手背胡乱擦掉泪珠,安慰自己这只不过是每个月一次例行的荷尔蒙失调罢了。   洗手间的门突然被人打开,顾恣扬走了进来,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姜杨一跳,她惊慌失措地转过身面对墙壁,挡住自己泪流满面的脸。   男人的脚步有些急切,他快步来到她的身边,不由分说地扳过她的肩膀,然后毫无预兆地吻住了她的唇。   姜杨就那么愣在原地,意识有一瞬间的空白。他的唇却已经紧紧贴在她微凉的唇上,柔软的舌头探入她的口中。没有温柔,也没有怜惜,带着霸道的不容置疑的气势,入侵她的领地,一点点摧毁她辛苦筑起的城池。   他吻得那么急切,牙齿磕在她的唇上,痛得她轻哼出声,向后躲去。顾恣扬伸手压住她的后脑,不给她躲避的机会,更加粗暴地亲吻她的唇。那种清冷的气息袭来,带着开胃酒的微甜味道,侵入她的口腔。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吻,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五年前,如果不是他的粗暴提醒着她一切都不一样了,或许她真的会沉沦下去。   她渐渐放弃了抵抗,不由自主地回应他的吻。可能是因为两个人的技术都不怎么好,又可能是这吻中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所以他们的牙齿总是磕到对方的嘴唇上,痛得让人想要落泪。   她知道,他们就是这样的两个人,注定不能和平相处,注定纠缠,注定要算计,注定要伤害对方。 他的呼吸渐渐急促,急切地将她推到墙壁上,亲吻她的脖颈,双手则掐住她的腰,指尖隔着薄薄的衣衫,轻轻摩挲着她的皮肤。   体内不安分的因子被他挑逗出来,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大脑控制,起了反应,不自觉地回应着他的动作。就在这个时候,胃里一阵尖锐的刺痛彻底将她游离的神志拉了回来,痛得她弓起身子。   顾恣扬察觉出她的异样,不舍地放开她,看见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滴落。   “你怎么了?”他有些焦急地扶住她。   “胃痛……”她脸色惨白,说出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轻飘飘的。   “有药吗?”顾恣扬将她打横抱起,向外走。   “有……有的。”姜杨本想拒绝,可是无奈胃痛得厉害,已经容不得再和他争执了。   顾恣扬将她放到座位上,随手拿过她的包,翻出了几瓶药。他刚想去吩咐服务员拿杯热水,一回头却发现她已经就着凉水把药吃了下去。他不由得皱了眉头说道:“你原本胃就不好,怎么还用凉水吃药?”   姜杨胃痛得厉害,没有心情再和他争辩,只得有气无力地说:“没有大碍。”   “没有大碍?你看你现在和五年前比,瘦了多少斤!”   “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我生不如死,你看了不是应该很开心才对吗?”   “你!”这一次换作顾恣扬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姜杨半伏在桌子上,等着止痛片的药力发作。她渐渐开始依赖止痛药物,以前每次只是吃半片或者一片,现在药量越来越大,否则根本不顶用。   “你究竟去没去医院看过?”顾恣扬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   “看过的,只不过是没有按时吃饭罢了,一会儿吃点东西就好了。”   顾恣扬烦躁地走了两圈,重重地在她身边坐下,“我们去医院。”   “没用的,这种病治不好的,主要还得靠养。” “所以你就总是不按时吃饭?我看见你这样就有多少次了?”   这时候服务员开始上菜,终于成功制止了两个人的争吵。   顾恣扬看见面前这个女人手中的汤匙微微颤抖,和白瓷碗触碰的时候发出微弱的叮当声。她弓着身子,几乎是蜷缩在椅子上,脸色如纸一般苍白。曾几何时,他以为若是看到这样的场面他一定会很开心,可是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她过得不好自己也并不觉得开心。   姜杨勉强喝了一匙汤,再伸手的时候,因为抑制不住的颤抖,勺里的汤洒了一桌子。   “我来。”男人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声说道。   她回头看他,他却已经将自己的目光移走,站起来给她盛了一碗汤。姜杨也不再作声,忍痛吃了一点东西,热腾腾的乌鸡党参汤进了肚,立刻就缓解了尖锐的疼痛。   而房间里,又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气氛,这样略带凝重和尴尬的气氛自从两个人再次见面就一直萦绕其中。两个人都不说话,顾恣扬一口菜都没动,只是坐在她的旁边,时不时给她盛汤。姜杨感受到他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神中那种莫名的灼热,不由得心慌意乱。   许久之后,顾恣扬才低声说道:“你搬回来住!”   姜杨手中的汤匙停在半空中,愣了一下,然后又放下,也不看他,淡淡地答道:“你忘了吗?那里早就不是我的家了。”   彼年   姜杨站在学校剧院门口的草坪上,有些局促不安,来回走了两圈,却始终没有想好要怎样跟柳原开口。她把他约到这里,现在他就站在她的面前,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可是她却没有勇气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你的眼睛怎么这么红?”柳原终于忍不住了,找了一个切入点问道。   “……”姜杨抬头,对上他的眼眸,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掉下眼泪。   “你这一个星期都去哪儿了?生日那天晚上之后,我到处都找不到你,你可真会躲。”柳原温柔地笑了笑,伸出手想要轻抚她耳边散乱的发丝。 姜杨感受到他指尖的微凉,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   “柳原,我不……”她终于开口。   这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响起,摧毁了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   “姜杨,你赶紧回家来看看吧。你爸突然病倒了,送急救室了!”家里的张姨打来电话,焦急地说道。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姜杨震惊万分,她顾不得和柳原之间没有处理完的事情,急匆匆地转头就跑。   柳原隐约听到了电话里面的内容,跟上来关切地问:“姜杨,要不要我送你?”   姜杨心慌意乱,刚才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顿了顿说道:“不用了,我自己走就行。我们回头再说。”   说完她就匆匆离去。   第026章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柳原看着她的背影,就感觉她已经越走越远。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抓,想要抓住她,告诉她无论她走到哪儿他都可以陪着她。然而,指尖滑过她光滑的小臂却抓了个空,她就这样匆匆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当中。   之后,所有的所有,就真的那样戛然而止了。   姜杨慌忙赶到医院,无头苍蝇般冲向急诊室,紧接着被两个武装人员拦住。   “请留步。”他们公式化地说道,面无表情。   “我爸怎么样了?我要看看他!”姜杨带着哭腔地说道,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的异样情况。   “抱歉,顾将军现在正在手术,不能探视。”   姜杨还要上前,这时候一个男人走过来说:“姜杨,你跟我来。”   她回过神,看见此人正是顾星辰的老同事关志毅,同在一个军区,关系很好,小时候两家经常走动。她看见关志毅,就紧紧攥着他的胳膊,“关叔叔,我爸究竟怎么了?!”   “你先别急,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姜杨转头看看急诊室,只得乖乖地跟着他走到外面。   关志毅面色沉静,似是在考虑如何措辞。虽然平时他也是不苟言笑,但脸色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凝重。他这种欲言又止的神情让姜杨更加着急,“关叔叔,我爸究竟怎么回事?你快说啊!”   关志毅思考再三,这才开口说道:“姜杨,你爸是突发性脑溢血,医生说是半球出血,虽然现在深度昏迷,但是还有救治的可能,所以你不必太过担心。”   “可是,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守在门口?”   “老顾现在身上有点问题,已被‘双规’,任何人不能和他接触,我都见不到他。他也是因为这件事急火攻心,所以才进了医院……”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什么?!为什么?”姜杨惊得差点跌倒。在她的印象中,顾星辰一向正直严谨,对任何事情都一丝不苟,怎么会突然间就被“双规”了呢? “好像和去年的一个军供企业有关,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你先别急,回家去等消息,有什么事情我马上通知你。对了,恣扬知不知道这件事?”   姜杨颓然地摇摇头。   外人只当她是因为突然的打击而茫然失措,但只有她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内心是多么纠结混乱。一边是母亲的不断告诫——顾家人都是杀父仇人,要让他们家破人亡。可是另一边是陪伴在她身边十多年的顾星辰,如亲生父亲一般对她的顾星辰。她实在无法割舍那种亲情,那种在母亲身上都得不到的亲情。两种情绪不停地拉锯着,将她的灵魂生生撕裂,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心里痛苦的尖叫。   姜杨不知道自己究竟坐了多长时间,从天亮到天黑,再到天亮。   她站在幽暗的长廊上,看着顾星辰被人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然后被武装人员护送进重症监护室,还有两个人守在病房前面。她一步都不能靠近,只能隔着窗户远远地望向昏迷当中的顾星辰。   时间似乎突然间凝固了,在她的世界里没有了这个概念。不断有医生进去,然后走出来告诉她,顾星辰的血压平稳,脑压也平稳下来,淤血的面积缩小,可能很快就会苏醒。   听到医生的诊断结果姜杨悬着的心才渐渐放下,焦虑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她强迫自己不再做过多思考,只是一心等待病房里的顾星辰醒过来。只要他能平安地醒过来,那身体应该就没有大碍了。她神情疲惫地坐在长椅上,尽管内心十分难过,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直到顾恣扬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当时她甚至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看见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男人,她强行给自己筑起的那道围墙突然间崩塌,这么长时间,她倔强地守在病房外面,终于在看见他的一刹那彻底崩溃了。   她猛地扑到他的身上,紧紧地搂着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毫无形象地痛哭起来。   他没再说话,只是用力抱紧她,轻抚着她的后背,低声抚慰道:“没事的,我回来了,姜杨。”   姜杨并不能说清楚自己当时心里的想法,她只是感觉在看到顾恣扬的瞬间,所有伪装的情绪全线崩溃。一向刚强的内心在遭遇连番打击之后,变得异常柔软脆弱。她真的很高兴,在这个艰难的时刻,顾恣扬陪在自己身边。 事后,姜杨告诉了钟丽这个消息,钟丽先是微微一愣,几秒钟之后她的面容开始变得扭曲起来,这样的她让姜杨感到莫名地害怕。她像是很悲伤,又像是很高兴,各种复杂的表情不停地转换。她的眼睛闪了闪,然后突然就哈哈大笑起来,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异常兴奋,嘴里不断念叨:“太好了!太好了!”   姜杨看着有些癫狂的母亲,心里一阵打鼓,总觉得会发生点什么事。钟丽兴奋了一阵之后突然扑到姜杨面前,抓住她的肩膀,带着近乎病态的笑容吼道:“姜杨,你一定要跟顾恣扬订婚,你一定要让他爱上你!你要毁了顾恣扬,只有毁了他们全家,你爸在地下才能够安息!”   姜杨听着母亲那近乎诅咒的话语,心底猛然生出恐惧,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将她越抓越紧……   此时   早晨上班的时候,黄胖子兴冲冲地告诉姜杨他承接了一个挺有名的公益组织的慈善拍卖活动。拍品都是中国新锐青年画家的作品,拍卖后的全部资金都会捐助给这个公益组织发起的“向日葵行动”,也就是帮助山区儿童修建学校。   姜杨听了之后,就拍着他的肩膀打趣道:“黄哥,我其实早就知道你在圈子里混得开,没想到这么有名的公益组织你都能够搭得上关系。这件事办成了,你可是名利双收哦。”   “聪明!”黄胖子满意地点点头,“不过这回你可是高估你哥哥了,联系人可不是我,是张墉,我们是捡了一个大便宜啊。”   “看不出来啊,张墉这个人平时不怎么着调,但是这一次确实办了一件人事儿。”姜杨笑嘻嘻地点头附和道。   说曹操,曹操到。两个人正谈论着的时候,张墉已经晃了进来,一看见姜杨就谄媚地凑了上去。   姜杨还在因为上次酒吧的事情生他的气,见他进来故意不理会,椅子一转,回头去看电脑了。张墉凑到她身后,伸手在她的肩膀上揉捏,嘴里还学着太监的腔调逗她开心,“太后老佛爷,咱家这手艺可还合您的心意?”   他本就是南城人,一口浓重的京腔,学起太监来简直就是惟妙惟肖。   姜杨被他逗得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本宫觉得一般,应该拖出去斩了。”她止住笑意,佯装不悦地使劲瞪了他一眼。   “别啊,太后老佛爷。您看我这不是给您负荆请罪了吗?那慈善拍卖就当补偿给您的礼物。另外我再捐三幅画,只要您能原谅我,让我干什么都行!”他拉过一张椅子,趴在她的办公桌上,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装可怜。   姜杨刚想反驳,转念一想又住了嘴,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于是正色问道:“这个拍卖活动你是怎么联系来的?你什么时候跟公益组织有来往了?”   “你不信任我!”张墉一下子坐了起来,撅起嘴不高兴地指责道。   “这一点大家都知道。”姜杨不为所动,眼睛紧盯着他。   “唉,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反正对你们画廊有好处就行了。姜杨,你记住,只要是对你们画廊有好处的事,就是对我有好处。”   “可是……”   姜杨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好啦,没什么可是的。时间紧迫,你最好赶紧准备。媒体那边,甲方要求必须有主流媒体,这事儿……得你出马。”   姜杨这才恍然大悟,“我说嘛!张墉,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这事儿我不管,你自己搞定!不光这件事,所有和慈善拍卖相关的事情,我从今以后都不管了。”   “姜杨,你别这样儿啊!”   “张墉,你说你安的什么心?你明知道柳原他就要订婚了,还三番四次让我去见他!”姜杨猛地站起来,转身就走。   “他没订婚!”张墉一着急,在她身后吼了一句。   这句话成功地让姜杨停住了脚步。   张墉追到她身边,小声说道:“柳原已经和陈瑶瑶分手了,他跟我说,他一直在等着你。”   “我们从来没有开始过,不存在谁等着谁。”姜杨冷冷地甩了一句,抬腿向外走。   张墉紧跟着她,有些急切地说道:“你不是也爱着他吗?你要是不爱他,你现在就承认给我看!” 姜杨猛地停住脚步,扯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张墉,你以为你有多了解我?我和柳原的事情,用不着你来管!”   张墉也急了,猛地扯住她的手腕,瞪大了眼睛吼道:“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你以为我愿意当圣母啊?你和他在一起,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可是是谁在柳原走了之后,连醉了三天三夜,喝到胃出血进医院的?又是谁天天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往我的衬衫上抹?我是不愿意你和他在一起!可是我看着你那样折腾自己却无能为力,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   姜杨不再作声,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暴怒的男人。   第027章   他总是开朗的、没心没肺的,他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脾气,总是顺着她、照顾她,她有多少负面情绪都能全部倾倒给他。他是风流的,身边时常换着不同的女伴。他是细心的,心甘情愿地和她一起逛街,陪她买衣服,陪她打发时间。在她的心中,他就像是闺蜜一般的存在。   如今,他第一次对她发火,也挑明了对自己的态度,这样猝不及防的对峙,让姜杨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张墉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气又心疼又无奈,只好冷声说道:“这件事对你今后事业的发展有多大好处,相信你也清楚,利弊你自己权衡。我跟你说实话吧,这事儿就是柳原一手安排的。你愿意接就接,不接我也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他气哄哄地摔门走了。   黄胖子这时候悄悄地走过来,在她耳边幸灾乐祸地说道:“看吧,我早就说过,‘蓝颜知己’这种不靠谱的事,只存在于你们女人的想象当中。”   姜杨怒气呼呼地回头,黄胖子却早已转身溜了。   气话、大话都已经说了出去,然而现实和理想总是有一定的差距,姜杨最后还是乖乖接下了拍卖的策划,再不情愿也还是得找电视台的柳原,请他帮忙。柳原是电视台最受欢迎的主持人,台里的领导也非常喜欢他,他的家世背景又好,在职场上做得风生水起,现在已然成了个名人。   再次见到他,姜杨才发现,他在五年的时间里确实改变了很多。那天在酒吧里,灯光幽暗,他穿着白衬衫,袖口随意挽着,好像还是学生时的样子。可是今天再见,却发现他早已变成了一个稳重成熟的男人。虽然他还是像原来那样总是彬彬有礼地带着笑意,可是他的眼神、他的举止,都被磨砺得更加成熟内敛,温和有礼的外表下更多出几分自信和世故。   “你变了很多。”姜杨坦言道。   柳原笑笑,给她倒了热茶,说道:“无论是谁,在中东那地方待上几年都会变的。”   姜杨没有说话,只顾着低着头喝茶。   “我知道你喜欢红茶,这个是朋友送给我的上好红茶,你走的时候拿走吧。”他说着,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罐。 姜杨的目光落在他手腕处一片斑驳的伤疤上,心里一悸,惊慌失措地问道:“这伤?”   柳原看了看那处旧伤痕,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解开纽扣将袖子挽了上去。姜杨这才发现,原来那伤口一直蔓延过整个手臂,越往上烧伤的痕迹就越厉害。   “没什么,有一次在战区报道,旁边有个土制炸弹爆炸了。当战地记者就是这样,你看看有几个不受点儿轻伤的?万幸的是没有毁容啊!不然就真的没人要了。”他玩笑道,说得风轻云淡。   姜杨莫名地心疼起来,若不是当初她如此坚定地拒绝了他,或许他也不会选择以这样极端的方式离开中国。   柳原见她皱着眉头盯着他的手臂发呆,知道她又开始自我谴责了,赶紧说道:“你不用自责,当初我出国是慎重考虑过的。只有这样,回来之后才会在事业上有更大的发展空间,我也是为了自己的将来考虑。”   “我没有……”姜杨不自然地别过脸,不再看他的伤痕。   “我们说说正事吧。我知道你今天来的意思,你放心,我到时候会安排记者进行采访,在黄金时段播出。其实我还想做一个访谈节目,公益事业这个主题很好,很有延展性。”柳原主动岔开了令人尴尬的话题,他还是那么温柔体贴,从不肯委屈别人。   “谢谢。”姜杨点点头,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心情。   “姜杨……”柳原突然叫道。   “嗯?”   柳原欲言又止,眼神中流露出隐秘的渴望。那是一种炙热的情感,无法隐藏,理智也无法控制。   姜杨又怎么会不懂这样的感情?曾几何时,她自己不也是和他一样,对面前这个男人怀着崇拜和狂热的渴望,渴望他的指尖,渴望他的薄唇,渴望他的怀抱。他就像是她那个扭曲阴暗的青春时代里唯一的光芒,让她如飞蛾一般向往。   只是她从未想过,自己却是戴着锁链的飞蛾。他那么高,高得她遥不可及,戴着如此沉重的锁链,她飞不到他的身边。   多年后,这种炙热的情感在内心被反复品味磨砺,经过现实无情的打击,慢慢变成一部古老的胶片电影,画面模糊不清,情节断裂。尤其是经过了那一件事之后,柳原不可避免被扯进了姜家和顾家的世仇之中。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如今她对柳原究竟怀着怎样的一种情感。年少轻狂时,强烈渴望的火焰早已熄灭。可是她内心的最深处,无人能够触及的那一处,始终有着他的一席之地。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这句诗早就被人用烂了,可是只有真正身处此境的人才知道,每一个字都是一个酷刑,如钝刀割肉,每发出一个音节都让人痛入骨髓,却死不了。如此反复,血流不止,伤口永远都无法愈合。   如果现在让姜杨去诠释这首诗,那么她会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明明无法抵挡这种思念却还得故意装作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而是面对爱你的人,用冷漠的心,掘了一条无法跨越的沟渠。”   他说她最擅长发呆,其实她知道自己最擅长的是伪装。再抬头的时候,她笑笑,风轻云淡地说:“瑶瑶是个好女孩,有个那么爱你的女人,你很幸运。”   柳原眼神里面的光,一如烛火被风猛地熄灭,一闪而不见,又恢复了暗淡的灰色。   他也笑笑,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拍卖的事情,你就多费心了。提前祝我们合作愉快。”   姜杨筹划的这次拍卖活动,可以说进行得有条不紊,但是最后一切都规划得差不多的时候,场地却临时出了一些问题,原来的场地因为一些问题不能够使用了。对此,场地负责人也感到十分抱歉,三番两次地打电话过来致歉。   既然人家真诚道歉了,姜杨也不能追究什么,不过还有几天就举行这个拍卖会了,电视台、报纸、网络媒体都已经大肆宣传了出去。就这么几天时间,让她临时去哪里找差不多一样的地方?她和黄胖子商量了好一会儿,却发现他们现在能够找到的地方都不够大,灯光、音响等设备也不够齐全。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顾恣扬小姨经营的枫林酒店。可是这就意味着她又要去求他,而他也必定会给她出各种难题,想尽办法让她难堪。如果不去求他,那么另一条路就是找柳原,以他的人脉关系,相信找到一个同等档次的酒店也不成问题,而他也自然不会拒绝她的要求,毕竟这是他想一手促成的事情。可是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柳原。   顾恣扬还是柳原?这真是一个令人难以抉择的命题。   姜杨最终还是选择了顾恣扬,她说不出为什么。她宁愿让顾恣扬羞辱,也不愿意看见柳原那种带着期盼的神色。 她早就没有了让人对她怀有期待的理由。   姜杨拨通顾恣扬的电话时,不断地在心里自我告诫,告诉自己无论那个男人说什么,有用的她能听见;没有用的,或者不想听的,一律当作没听见!   “喂?”电话那边男声响起,带着一丝慵懒。   “我有件事情想求你。”她深吸一口气,开门见山地说。   电话那边没有声音,沉默了两秒钟之后,突然传出一声轻笑,把姜杨吓了一跳。   “姜杨,你说这二十多年,你除了求我就是害我。你找我能不能有点儿新鲜的事?”男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冷冷地带着讽刺的语气。   “我是真的有事求你,工作上的事情,如果不是着急的事情,我绝不会给你打电话的。”   “我现在有点事情不方便和你说话,明天早上你到高尔夫球场找我吧。早上六点半,再晚我就没有时间了。”   “那么早你就去打高尔夫?”姜杨诧异地问。   “过期不候。”他说完,挂了电话。   冬天的夜总是很长,早上六点,外面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还好黄胖子把车借给了姜杨,她才能大半夜地往城郊几十公里之外的地方跑。天气冷得要命,她裹了一件厚实的羽绒服,把车子里的暖气开到最大,心里不断地咒骂那个总是变着法地折腾她的男人。   好不容易驱车到了高尔夫会所,服务员把她引到顾恣扬的房间。她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发现顾恣扬正站在宽大的露台上,门开着,凛冽刺骨的风灌进房间里,冷得要命。可他却没有穿大衣,只穿着薄薄的一件毛衣,似乎是感觉不到那迎面而来的寒冷。谁能想到,当年那个飞扬跋扈、肆意张扬的男人,如今却有着这样落寞的背影。   姜杨不自觉地顺手拿起衣架上的羊绒大衣,缓步走了过去,给他披在肩上。   顾恣扬感觉到肩上一暖,回过头就看见了她。   第028章   “你怎么不穿件大衣?也不怕感冒了吗?”姜杨淡淡地埋怨道。   顾恣扬似乎刚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才感觉到了外面的冷,将羊绒大衣往身上裹了裹。他依旧没有说话,出奇地沉默,只是拉过姜杨的身体,从她的背后搂住了她,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通过两个人相贴的部分一点一点传到自己身上,温暖了这个冰冷的寒夜。   姜杨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越来越搞不懂阴晴不定的顾恣扬,挣扎着想要逃开他的怀抱。   “别动。”他终于出声,在她的耳后低低地说了一句。   姜杨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神经末梢变得异常敏感,顾恣扬浅浅的呼吸弥漫在耳边,气氛变得很奇怪,压抑得让人不自在。她只得提高声音,生气地说:“顾恣扬,你不是说你来打高尔夫球吗?这么冷的天,你是故意让我连夜开一个多小时的车来被你耍?”   她始终看不见顾恣扬的表情,稍稍一动,男人就抱得更紧。与其说抱,不如说勒来得更贴切。   “嘘——”男人打断她,“别说话,再等一会儿。”   姜杨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是很少看他如此沉稳安静。入狱之前的他张扬恣肆,出狱之后的他阴沉狠辣,而此时这个静静地拥着她的人,却越发显得陌生了。因为那些横在彼此之间的恩怨,姜杨从未想过,他们竟然能够如此安静地相拥而立。   往事一幕幕,好似还在眼前,完全没有被时间磨损。她略有些贪婪地汲取着顾恣扬身上特有的温暖。那熟悉的温热,也曾带给过她安慰和平静,而她,曾经也那么拼命地想要温暖他。   彼年   顾星辰因为贪污的问题,急火攻心,突发脑溢血进了医院。即便是这样,任何亲属和朋友也都不能照顾和探视。   事后,顾恣扬和叔叔找遍了关系。这时候,一直高高在上的顾恣扬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世态炎凉,父亲曾经的战友、同事都找了个遍,他们找了各种理由回避这件事,生怕惹祸上身。   而姜杨更加无能为力,每次只能看着他一脸疲惫地回到家,然后把自己关进房间。母亲的话犹如毒咒,一遍遍回响在她的脑中,快要把她逼疯了。 姜杨,你一定要跟顾恣扬订婚,一定要让他爱上你!你要毁了顾恣扬!   她悄悄走进顾恣扬的房间,他正站在窗边望着夜空,月光洒落进来,幽蓝的光笼罩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恣扬。”她轻轻叫了一声。   顾恣扬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仍旧是望着窗外漫天的星辰发呆。   她慢慢走到他的身边,神情不安地望着他,“爸的事情有进展了吗?”   顾恣扬半晌之后才摇摇头,无精打采地说:“现在好像只有一个人能够说得上话。”   “谁?”姜杨有点急切地问道。   “冯国拥。”   他们都知道这个人是谁,就是钟丽这十多年来一直攀附的男人。   “怎么是他?”姜杨低下头,自言自语道。   “我知道你妈和他的关系,你说她能不能帮忙说上几句话?”顾恣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说道。   “不知道,有机会总要试试的。”姜杨的眼睛不自然地四下乱转。本来她还以为有机会的,可是听到那个名字之后,那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钟丽,她怎么可能帮顾星辰说话呢?以她的性格,此时此刻,一定是要落井下石的啊。   “有空我去拜访一下她吧。”顾恣扬没有看出姜杨的顾虑,现在只要有一点点希望他也要去尝试。   姜杨有话说不出,只得附和地点点头,递给他一罐啤酒,自己也拿了一罐打开来喝。   “我们似乎还没有像现在这样一起喝过酒。”姜杨笑笑,想着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逗他开心,同时也给自己找个可以逃避眼前这些纷繁事情的借口。   “那是因为我特烦你!”顾恣扬喝了一大口啤酒,挑眉说道。   “胡说,应该说是我特烦你!”姜杨不甘示弱。   “你为什么烦我?”顾恣扬转过头看向她。 “那你又为什么烦我?”姜杨挑了挑眉,反问道。   “因为那一年我妈刚去世,我讨厌所有的人,可是你却突然出现了。你就像是一个小妖精,迷惑了所有的人,又乖又听话,学习好,简直就是一个完美小孩。我讨厌你……抢走了他。”顾恣扬说到最后,眼神闪了闪,似乎是感觉到不好意思。   “我抢走爸?你怎么不说你不争气,总是跟他对着干!其实你的脾气最像他,两个人都那么倔强,谁都不肯先服软。要说你不是爸亲生的,打死我都不信。”   “拜托,我刚失去了至亲啊!又是青春期,当然要叛逆一些!这时候我最需要的就是亲人的照顾和关心,结果你突然蹦出来凑什么热闹啊,你也不想想你当时穿的小花棉袄,土得要命,还跑到我们家装可怜。”   “切!就只有你失去了至亲吗?怎么你的青春期那么早,十一岁就开始叛逆?我们两个无论怎么比,我都是‘好孩子’,所以你注定只能当‘坏孩子’了!”姜杨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不以为然。   两个人聊天,最后总会演变成吵架。   不出所料,顾恣扬被她一激,果然瞪大了眼睛。他放下手中的啤酒,伸出一根手指去戳她的肋骨。姜杨被他戳得猛地跳起来,啤酒洒了一身。顾恣扬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终于哈哈大笑起来。姜杨翻了一个白眼,猛地将手里的啤酒泼向他。顾恣扬没有想到她会来这么一招,来不及躲,被她泼了一脸的啤酒。姜杨得意地看着他,满脸的不屑。顾恣扬气得倒吸口气,站起来去抓她。姜杨尖叫一声向后跑去,两个人又在房间里闹成一团。   顾恣扬最终还是抓住了姜杨,一把将她按在沙发上。姜杨力气自然不如他大,怎么挣扎也起不了身。   “认错,小妖精!”顾恣扬得意地说道。   “不认!”姜杨倔强地和他死磕。   顾恣扬见她不服软,就用手指去戳她的软肋。姜杨怕痒,尖叫着从沙发上滚下去,连带着将顾恣扬也带倒,两个人一起重重摔在了地上。不过这一次却是顾恣扬在下,给姜杨当了肉垫,摔得他龇牙咧嘴地喊痛。   等两个人都反应过来的时候,彼此的脸不过几寸的距离。气氛瞬间变得异样起来,姜杨的脸莫名一热,下意识就想要起身躲开。可是就那么一瞬间的迟疑,她的身体硬生生僵住没动。 姜杨,你一定要让他爱上你!你要毁了顾恣扬,只有毁了他们全家,你爸在地下才能够安息!   钟丽的话不知道怎么,如恶魔一般钻进她的耳朵。   然后,鬼使神差地,她低头轻轻吻了吻顾恣扬的唇。   顾恣扬刚开始的时候有些蒙,直到她微凉的唇离开他的唇,他才反应过来。姜杨感觉自己的脸又红又热,心里更是纠结混乱,不由得开始后悔刚才刹那的冲动。于是她撑起身体,急切地想要站起身。可顾恣扬却猛地钳住她的腰,一个挺身,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再度吻上她的唇。   曾经对于这个女人那一点点隐秘的渴望,像火苗一般撩拨着他的神经。而她刚才蜻蜓点水般的轻啄,简直就是火上浇油,将火苗彻底点燃,变成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顾恣扬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有过如此强烈的渴望。或许是酒精影响了大脑的判断,或许是突如其来的家变,让他极度渴求温暖,或许是他早就喜欢上了她,只是自己没有意识到。反正,此时此刻,他生出一种不可遏止的渴望。   他想要她!想要她的一切,肉体、灵魂、思想!   皮肤之间的摩擦,擦出了肉眼看不见的火花,耳鬓厮磨的那种难耐,混合着隐秘的幸福感,让两个人的呼吸都慢慢变得粗重。   顾恣扬的唇一直在姜杨的唇上流连,时轻时重。之后缓缓下移,他开始啃噬着她的脖颈,和那突出的锁骨。姜杨的内心就像刮起了暴风,她就是一叶无助飘摇的小舟。她敏感地察觉到顾恣扬微凉的手指顺着她衣服的下摆探了进去,一双手灵敏地覆上了她的前胸。   她开始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努力控制自己的心跳,“不,恣扬……”   顾恣扬听到了她破碎的乞求,却无法停止内心越来越迫切的渴求。他用力地抱紧姜杨,在她耳边喃喃道:“姜杨,姜杨,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他轻声的呢喃传入姜杨的耳朵,更加剧了她的惊恐,她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般,身体越来越僵硬。顾恣扬感觉到身下的女人轻微颤抖起来,抬头拉开几寸距离看着她。她紧紧地皱着眉头,闭着眼,肩膀微微缩着,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兽儿。他叹了口气,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对不起。”他轻声说道,为自己的莽撞道歉。   姜杨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只得低头抱住自己的双腿,内心越发纠结复杂。   顾恣扬并不知道她的心思,只以为她被他吓着了,他轻吻着她的额头,低声而坚定地说道:“我是认真的,不是玩玩的!”   那一夜,姜杨整晚没睡,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抱着双膝在床上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她和柳原约在学校见面。   柳原似乎已经知道她将要说的话,所以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哀伤,只是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宠溺地看着她。   姜杨以为自己会哭,会依依不舍。可是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真是可以伪装得天衣无缝,连眼泪都可以收起。   “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柳原,我不是值得你喜欢的人。”她说。   “我懂你。”他说。   第029章   此时   一阵冷风吹了过来,姜杨从回忆里醒转过来。她抬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男人,棱角分明的轮廓,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她带着目的接近他,一切开始于阴谋,结束于那样惨痛的场面。如果有神灵,或许上帝都不会祝福他们这样阴暗扭曲的爱情。   身后的顾恣扬突然有些兴奋,指了指发白的天际,在她耳边低声道:“姜杨,快看!”   姜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刚才漆黑的天际已经呈现出一片鱼肚白的颜色,渐渐延展开来,吹散了浓重的夜色。大片的云层之外,突然间一抹耀眼的金光喷薄而出,像是鱼儿突然跃出海面,优美迅疾,染红了整片天空,点染成温暖的橘黄。犹如大师泼墨一般,迅速晕染开来,大片大片的暖色驱散了深夜的幽暗和冰冷。紧接着整个太阳气势磅礴地跃出地平线,天也跟着大亮起来。   这真是一个难得的晴天,东方朝霞万丈,原本幽暗、没有生气的世界,就这样打开了崭新的天地。姜杨忍不住为眼前壮丽的景象发出赞叹。她抬头,看见顾恣扬出神地看向天边,嘴角勾起一抹难得的微笑,整个人显得安详温暖。自从他出狱以后,她再没有见他这样轻松温柔地笑过。   “看到了吧,是不是很漂亮?”顾恣扬目不转睛地看着日出,语气里有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姜杨看得有点儿出神,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   他低下头,对上她的目光,“你现在可以说你有什么事儿了。”   “你大清早就是来看日出?顾大少爷真是有心情。”虽然姜杨内心被刚才的景色震撼了,可是却依旧嘴硬地和他抬杠。   “姜杨,你知不知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很少帮人的?”男人依旧带着几分笑意,丝毫没有透出半点威胁的语气,放开姜杨转身进了房间。   姜杨受制于人,咬咬牙,跟着他进了屋。   “我想你帮我借枫林酒店顶楼的宴客厅。”   “我凭什么帮你?有什么好处?” 一句话把姜杨问住了,她不知道他能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因为她一无所有。   她想了想,认真说道:“你想要什么?”   顾恣扬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酌了一口,慢悠悠地说:“你回来住,我就帮你!”   姜杨皱眉,说:“你天天看见我不烦吗?”   “如果天天看见你过得不好,我会觉得很有趣。这就是我的条件,你自己考虑吧。”顾恣扬毫不吝啬地展开笑颜,摆出一副很大度的样子。   姜杨心里非常着急,还有一天就是义卖的日子,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搞砸了。反正来之前就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姜杨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只是没想到他的要求是要自己搬回来住。虽然心中诧异,但是也只能道了一句“好”。   顾恣扬的行动力是一流的。两个人在高尔夫会所简单吃了早餐之后,他就打电话给枫林酒店的老板周宁远。随后,两个人直接驱车到了酒店。这一次的活动能够如期举行,确实多亏了顾恣扬的帮忙。枫林酒店的老板是个难搞的人物,若是顾恣扬的小姨掌权,其实姜杨自己也是可以去借的。只是酒店的产业几年前交给了她的儿子周宁远,所以事情就难办了。他这个名字来自于“非宁静无以致远”,他老爸的意思就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性情平和,少几分戾气,多几分儒雅,谁知他却越来越腹黑。   如果说以前的顾恣扬是骄傲高调的孔雀,那么周宁远就是披着羊皮的饿狼。姜杨甚至一度怀疑他是不是精神分裂,他那双看起来无害的浅黄色眸子,总是能一眼把她看穿。所以姜杨实在是害怕和此人打交道,会让人精神崩溃的。   “只要你搬回来,这个地方就是你的了。”顾恣扬冷不防出声,让姜杨回过神儿来。   “你说怎样就怎样吧。”她已经没有时间和他谈什么条件了,先把这件事解决了,其他的事只能以后再说。   “那你可以叫工人进来干活了,还有三十个小时,时间还算充裕。”顾恣扬看了看表,提醒道。   “布置会场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姜杨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给礼仪公司的老板打电话,让他们进场布置。 “座位图给我看看。”顾恣扬大大咧咧地伸手去拿策划方案。   “做什么?”姜杨有些警惕地问。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已经变成了抓紧一切机会给你找麻烦的人?”他取笑她的小心翼翼。   “你对拍卖感兴趣?”   “当然,这是我在公众面前树立正面形象的好机会。拜你所赐,我现在必须重新树立自己的对外形象了。”   “好像你原来有什么正面形象似的……”姜杨呼吸一窒,小声嘟哝道。   “你说什么?”顾恣扬皱了眉头,不高兴地说着,同时从她的手里抢过策划方案,径自翻开来看。   姜杨气不过,可是东西已经被人抢走,她又不能抢回来。于是她眼睛一转,决定扳回一局,不怀好意地说:“你要是想树立正面形象,至少也得捐出来一些东西啊。只要你求我,我就把你的藏品安排在最后的重头戏上。”   “我求你?”顾恣扬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你就说你捐不捐吧。”姜杨其实就是想让他捐东西,但是如果直接说让他捐,他保不准又找什么理由要挟她。于是她故意转移他的注意力,把重音放在“只要你求我”这句上。   “小妖精!”顾恣扬满不在乎地嗔道,“你不就是想让我捐东西吗?至于如此拐弯抹角的?你这脑袋算计起人来最够用!”   “义卖之后的钱会捐给西部山区的孩子建学校,电视台也会跟踪报道。这件事对你可是个非常好的宣传机会呢。几百万这点儿小钱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姜杨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几百万是小钱?你现在倒是越来越大手笔了。几百万你拿出来我看看。”   “对我来说是大钱,对您来说根本不算什么。”面对顾恣扬的讽刺,姜杨不以为意,依旧笑脸相迎。   “姜杨,你这人变脸变得太快,有求于人的时候就笑脸相迎,转过身就在背后捅刀子,我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真心过。”顾恣扬白了她一眼,拿着策划案走远了两步,认真地看,像是在权衡是不是要参与这次的拍卖。 姜杨听见他这句话,心里不禁一凉,之前的心思全都没了。他说得没错,她确实是这样的人,所以有时候她也讨厌如此虚伪的自己。   她还在那里发呆,顾恣扬已经走了回来,将策划案扔在她怀里,潇洒地说道:“我捐清代官窑的那个瓷碗。”   姜杨一愣,马上反应过来,“那是爸最喜欢的东西了,再说这次拍卖的都是画,你突然弄个古董出来干吗?”   “只要画?”顾恣扬若有所思地摸摸自己的下巴。   姜杨无力地点点头。   “吴老师的那幅画你拿走吧。”顾恣扬想了想说。   “吴老师?吴冠中?”姜杨听闻心里一惊。   顾恣扬皱了皱眉,向后退了一步,有些厌恶地说:“瞎叫唤什么?”   姜杨没想到他能把如此珍贵的画拿出来,一时高兴得有些忘形。不顾身边布置会场的工作人员投来的奇怪目光,猛地扯住他的衣袖,不可置信地说:“那幅画现在市值至少千万。”   顾恣扬点了点头,说道:“吴老师生前捐出很多自己的作品去做公益事业,我相信如果这幅画能给那些失学的孩子换座学校,也算是不辜负他的心愿吧。”   “顾恣扬,我没想到你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的形象怎么突然之间就高大起来了呢?”姜杨笑得合不拢嘴,得意忘形,“果然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她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猛地闭了嘴,心里又开始隐隐地痛。她以为顾恣扬会发火,可是他只是淡然地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薄唇轻轻抿着,不辨喜怒,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的形象一直很高大!”几秒钟之后,他若无其事地瞪了她一眼,“小妖精!”   这时候,门口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恣扬。”   姜杨虽然和那个人只见过几次,却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声音,心里开始紧张。果然,周宁远笑意盈盈地走过来。他继承了父亲的丹凤眼,因为总是半眯着带着笑意,所以乍看起来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但是再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他的眼神像涂毒的剑尖,让人不寒而栗。 “哟,这不是姜杨吗?怎么你求我办事儿,自己反而不出现啊?几年不见你的谱是越摆越大了。这不,我都得亲自来接见你了。”周宁远似笑非笑地说道,脸色却不是很好看。   姜杨同他仅有的几次见面都没有什么好事情发生,她很不喜欢他;同样,这个男人也不喜欢她。她僵硬地勾了勾唇角,“你好,这次多亏有你帮忙。”   顾恣扬笑着拍拍周宁远的肩膀,打趣道:“很少看你身边没女人的,怎么开始转性了?正好,我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要找你商量。”   他巧妙地把话题岔开,引着周宁远走开几步,去商量正事。   姜杨巴不得他们立刻消失才好,见他们走远,她赶忙去帮着布置会场。   第030章   不知道是不是她今天时运不济,连连碰到灾星。就在她认真布置的时候,身体猛地被人向后一扯,整个人差点坐到地上。   她刚要发怒,陈瑶瑶怒气冲冲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瑶瑶?”姜杨有些惊异地说。   “你这个贱人!”陈瑶瑶怒吼着,抡起胳膊使劲地掴向姜杨。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姜杨没有反应过来,生生挨了这一巴掌,耳朵和脑子都嗡嗡作响,脸上更是又肿又热。疼还是其次,主要就是陈瑶瑶力道之大,打得她眼冒金星,大脑一片空白。   “我和柳原都要订婚了,你还去勾引他!现在他和我分手了,你满意了吗?”陈瑶瑶不顾形象地吼道。   正在谈事情的顾恣扬和周宁远,也被那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吸引了注意力。   周宁远看着姜杨被人甩了一巴掌,心中一阵畅快,笑着对顾恣扬说:“你的小妖精不知道又勾引了谁的老公。”   顾恣扬默不作声,看着不远处姜杨的背影,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   陈瑶瑶越骂越生气,愤愤地走过去,抬起脚打算狠狠踢一脚姜杨的腿。   姜杨见状不由得怒火中烧,白白挨了一巴掌,心中早就愤恨至极了。她见陈瑶瑶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来,就迅疾地挥出右手,在陈瑶瑶还没来得及抬腿的时候先回敬了她一巴掌。陈瑶瑶被打得一愣,刚抬起的脚一下子失去了着力点,加之高跟鞋太高,她脚下一歪狼狈地摔倒在地。   姜杨看她摔倒也吃了一惊,谁想到一个巴掌就把她打倒了呢。围观的人群也一阵哗然,一时间议论纷纷。   陈瑶瑶没想到不但被姜杨打了一巴掌,还如此狼狈地跌倒在地,气得满脸通红,拳头握得紧紧的。她懊恼地站起身,怒视着姜杨,“你抢走了柳原,这件事我不会善罢甘休的,等着瞧!”   看了一眼陈瑶瑶离去的背影,姜杨心中一阵委屈,却也只能自认倒霉。心想:柳原啊柳原!你说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 这时候,她的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只手。她发现顾恣扬站在她的面前,脸上笼罩着一层薄怒。   周宁远凑过来,不怀好意地说:“姜杨,你现在越来越厉害了,当年勾搭顾恣扬,现在你的新目标是谁?我以为你的品位怎么说也会高一些,怎么还找了个有妇之夫啊?这个男人怎么说也得比顾恣扬好点才对,比如说我这样儿的啊!”   姜杨听着周宁远毫不掩饰的讥讽,暗自伤心,心里更加郁闷。   “柳原回来了?”顾恣扬语气更冷了几分,问道。   彼年   姜杨无法忘记她和周宁远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对她说的话。   “我不喜欢你。”周宁远盯着她,虽然他淡淡地笑着,表情平静,但那双浅色的眸子却似乎要把她看穿。   姜杨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里更是对这个男人厌烦得要命,于是笑笑道:“我也是。”   “我不知道你想要从恣扬那里得到什么,但你最好别做对不起他的事情。”男人依旧笑着,笑得那么好看,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和那笑容没有一点儿关系。   他说完转身就走。   姜杨伸手拦住他,皱眉冷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见过你,在夜色俱乐部,那天你身边的男人可不是恣扬。”他说完,轻轻瞟了她一眼,擦着她的肩头离开。   这一天是她和顾恣扬订婚的日子。   顾星辰因为治疗及时,经过半个多月的休养,身经已经基本恢复。   其间,姜杨领着顾恣扬前往钟丽的住处拜访,希望她能够让冯国拥帮顾星辰在上面说几句话。其实一路上姜杨都很忐忑,她知道母亲对顾家人的恨意,真的害怕顾恣扬这次去了不但得不到帮助,反而让事情变得更糟。不过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钟丽竟然答应了顾恣扬的请求。他们之间具体怎么说的姜杨并不清楚。钟丽把顾恣扬叫到书房里单独谈了很久,两个人出来之后,钟丽显得很开心。 见此情景姜杨心里就更加不安起来,可是她又没有办法和顾恣扬坦白自己的想法。回去的路上,她一直追问顾恣扬,两个人究竟聊了些什么。   顾恣扬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很明显两个人达成了共识。   “她究竟怎么说的?你倒是说话啊!”姜杨被逼急了,下意识地扯着他的衣袖焦急地问道。   “她就说帮忙啊!”顾恣扬开着车,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   “就这样?如果这么简单,你们怎么会聊这么长时间?”姜杨感觉事情不会这么容易,依照母亲对顾家的恨意,她不会真正帮助顾恣扬的。即便是答应了,肯定也是隐藏着某种骇人的目的。   顾恣扬并不了解姜杨心中百转千回的想法,只是挂着淡淡的微笑,好像一直在思考着什么问题。丝毫没有把姜杨的追问放在心上。   “你说话啊!真是急死我了!”姜杨郁闷地说。   “姜杨……如果爸这一次能够洗脱罪名,你就嫁给我吧。”他回头看向她,收敛了笑容,突然间说道。   姜杨听后不禁一怔,难道这就是母亲的计划吗?她用尽全力才平复下激动的心情,呆呆地看着顾恣扬英俊的侧脸,心头苦涩泛滥。   事后经过一系列的秘密调查,顾星辰终于获得清白,重新回到了家里,贪污受贿一事已经被查证,确实是子虚乌有,不过虽然洗脱了罪名,顾星辰还是因为这件事被调岗了。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过程,他对此始终沉默不语。回到家之后整个人也显得更加沉默寡言了,似乎总藏着什么心事。   当顾恣扬跟顾星辰提出他和姜杨准备订婚的事时,顾星辰的目光越发复杂起来。他没有反对,但是也没有对这门婚事表示出特别高兴赞成的意思。自从回家之后,他的话越来越少,眼神里总是透出一抹让人琢磨不透的情绪。   订婚那天,大部分的家人和朋友都聚在了一起,就连钟丽也去了。姜杨记得母亲那天穿了一件深红色的连衣裙,衬得她的皮肤雪白。她一直都笑着,尤其是看见顾恣扬将订婚钻戒戴在姜杨的手上时,钟丽笑得连眼睛都弯了起来。   当时的复杂心情,或许只有姜杨自己能够体会得到。对面是顾恣扬真诚的笑容,带着毫不掩饰的宠爱。可是他对她越是真诚,她就越觉得痛苦。如今她已经困在了原地,不想前进,也后退不了。她的眼神落在自己母亲的脸上,看着她笑得越来越得意,而她的笑意每加深一分,姜杨的心就下坠一丈。直到那枚有点儿小的戒指套在她的中指上时,她的心已经完全没入幽暗冰冷的湖底,堕入凄苦的炼狱之中。 礼毕之后,大家开始热烈地鼓掌,钟丽也站起来紧紧抱住了姜杨,在她耳边悄悄地说道:“很好,你做得很好!”   这是有生以来,姜杨第一次听见母亲夸奖自己。而这一番夸奖,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地刺进她的身体,一下一下,结结实实地将她刺穿,直到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晚宴后,顾星辰轻轻拉着姜杨的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拂到耳后,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触。他感叹道:“没想到一转眼你竟然这么大了。”   “爸,你看你说的。”姜杨笑。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我有时候就想啊,你们要是都长不大该多好,就能永远待在我的身边了。”顾星辰感叹道。   姜杨也有感于心,颇有些沉重,但还是强颜欢笑道:“爸,我们长大了也会孝敬您,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   “恣扬他不成熟,脾气不好,心思也没有你缜密。但是我看得出他是真心对你,你要多担待他一些。”   “爸,您怎么突然说这些?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恣扬的。”   “姜杨,你想没想过婚后和恣扬定居国外?”顾星辰突然说。   “啊?”姜杨被顾星辰突如其来的提议弄迷糊了。   “那边生活节奏慢一些,还能远离这里的纷扰,这件事情你认真考虑考虑吧。”他拍拍姜杨的肩膀,自言自语般,“有时候,爱着的人,一旦因为一念之差而错过,就再难找回来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自顾自离开了。姜杨看着他微驼的背影,老态尽显,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反复回味着他最后的一句话。   那么她呢?   是错过了柳原,还是在爱着顾恣扬?   如果是爱着柳原,那么她现在站在顾恣扬的身边推开柳原,为什么并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如果她爱着顾恣扬……   不!这样的事情,她连想都不敢想。 顾家人是她的杀父仇人,是她永远都不能爱上的人……   那天晚上顾恣扬喝了很多酒,最后被姜杨强行扶上楼去睡觉了。   深夜,姜杨突然接到了柳原的电话,他似乎也喝多了,说道:“姜杨,我在你家楼下,你能出来见见我吗?”   姜杨的心里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痛,只好故作冷淡地拒绝,“我已经睡了。”   第031章   “你出来见见我,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他哀求道。透过电话,他的声音带着那么深切的哀伤。四年的时光,从相识到相知。他们都静静守护着一份单纯的感情,小心翼翼而没有说破。可是真的当他们下定决心捅破那一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时,面对的却是对这份感情毁灭性的打击。   姜杨披了一件衣服出了大门。柳原就站在小路边的路灯下面,低着头,身体斜靠在路灯杆上。人有点摇摇晃晃,看样子像是喝了不少的酒。   姜杨在原处驻足了一刻,难过地看着昏黄的灯光下那个蜷缩着的身影。她心痛,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四面都是死路的迷宫,她焦急地想要寻找一条出路,可是无论走到哪里,最后都是回到这个原点。   “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她走到他身边,心疼地说道。   柳原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满脸疲惫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向下,落到她的手指上,晶莹剔透的钻石在昏黄的路灯下也闪着刺眼的光。   “你和他订婚了……”他像是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似的低吟道。   “你醉了……”姜杨下意识地把手背到身后,想要隐藏起那枚戒指。   “姜杨,你到底喜不喜欢我?”柳原突然站直身体,猛地拉住她的胳膊,急切地问道。   “我不值得你这样。”她试图挣脱他的钳制。   “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知道的,可是你为什么要嫁给别人呢?”他醉得很厉害,口齿不清,只是很用力地搂住姜杨,将自己身体的所有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似醒非醒地嘟囔着。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也不想这样的……”姜杨轻轻抱住他的腰,止不住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肩膀。   她知道,他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不一定会记住现在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正是因为这样,她才敢这样抱着他,无所顾忌地落泪。   她实在活得太累了,连哭泣都要偷偷摸摸的。   “那天在夜色俱乐部,你说你对我是有感觉的,虽然你喝醉了,可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变成了低沉的梦呓,然后就这样趴在姜杨的肩头睡着了。 姜杨开始后悔几天前的晚上跟着郭然去夜色俱乐部。她不知道自己对顾恣扬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如果说没有任何感情,只是单纯的仇恨,那是不可能的。这么多年相伴的时光,彼此共同经历,让所有的情感都变得模棱两可,所有的界限都模糊不清。可一旦他们真的如钟丽期望的那样在一起,那么她必然要伤害到顾恣扬。因为他是顾家的人,让她失去父亲的顾家人!   那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复仇是一把双刃剑。既然她已身处其中,就再也无法全身而退。   那天晚上被郭然拉去俱乐部,她喝了很多,酒醉之后给柳原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不能和他在一起的真正原因,还说了很多不应该说的话。   那些至今都让她后悔的话。   而如今,这些话成了柳原不肯放弃的执念……   此时   姜杨和顾恣扬回到老宅。   她感觉自己的左脸又肿又麻,照了照镜子,发现肿得挺高,五个红色的指印清晰地印在脸上,嘴角也破了一点皮,下唇肿了一块。   顾恣扬从冰箱取了点儿冰裹在毛巾里,看见她耷拉着脑袋坐在沙发上的样子,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   “变态!”姜杨听到他的笑声,抬头瞪了他一眼。   “你冲我发什么火?又不是我打的你!你这么厉害,勾引人家未婚夫,你怎么不去找陈瑶瑶算账?”顾恣扬心情不错,一屁股坐在她身边。   “我这样,你心里肯定偷着乐呢。”姜杨没好气地从他的手中抢过冰块,往脸上敷。   “我哪有偷着乐,我这不是光明正大地乐吗?”   “你有病!”姜杨声音一大,脸上就一阵痛,痛得她直吸气。   “小妖精,你说你是不是生下来就是为了破坏别人家庭的?这玩意儿和遗传基因有很大关系!”他似笑非笑、拐弯抹角地骂她。   “你!”本来姜杨无缘无故挨了一巴掌,心里就一股火没处发,旁边又来个幸灾乐祸、指桑骂槐的。这一句彻底让她炸了锅。她猛地站起来,忍了又忍,终于没有一拳打过去。 顾恣扬倒和没事儿人似的,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看她的笑话。   “我有没有说过你生气的时候很好看?”见姜杨不作声,他笑道,“因为你只有这个情绪是真的!”   刚才那点儿怒火,就在他说了这句话之后突然间就消失殆尽了。她有些无力,有种说不尽的疲惫,紧握的拳头也慢慢松开了,转身上楼。   走了几步之后,她终究还是停了下来,说:“我和柳原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完全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才见面的。”   她说完,再也没看顾恣扬的表情,回了自己的房间。   至于为什么要解释给顾恣扬听,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顾恣扬本来确实有些幸灾乐祸,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笑意也退了下去。   那一夜,两个人都没有睡好,在床上辗转反侧。最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挂了两个黑眼圈。   义卖现场很热闹,姜杨虽然穿上了高跟鞋、黑色小礼服,却依旧在现场忙碌着。拍卖之前有个简单的酒会,席间有重要的媒体、政商两界举足轻重的人物,黄胖子肯定不会错过这个结识新客户的好机会,频频举杯畅谈。姜杨只得陪在他身后,在人群之中周旋。脸颊还是隐隐作痛,不过用遮瑕膏盖过之后也不是那么明显了。   而柳原就这样不经意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他穿着黑色正装,本就瘦削的身材显得更加修长。看来他还不知道自己未婚妻干过的“好事”,不然肯定不会如此笑容满面地出现在姜杨面前。   “姜杨,今天的活动举办得很好,帮我谢谢你的老板。”柳原举杯,礼貌地说道。   姜杨有点儿不高兴,悄悄把他拉到一边问:“柳原,你和陈瑶瑶怎么回事?”   “怎么?”柳原显然还蒙在鼓里。   “你们之间的问题别牵扯到我身上好吗?大家都是同学,我夹在其中真的很为难。”姜杨叹了口气,郁闷地说道。   柳原这才注意到她有些红肿的下唇,脸色一变,敛了笑意,道:“你的嘴是怎么回事儿?她找过你?”他有一丝急切,心疼地伸手去摸她受伤的地方。 姜杨偏头躲开他的手,淡淡地说:“陈瑶瑶那么爱你,你不应该错过她。”   柳原的手就那样僵在半空中,半晌之后,才默默放下,似是自嘲地轻笑一声,“是吗?如果有人也那么爱着你,你是不是也不会错过他?”   姜杨听后无语,僵立在原地。   “柳原,你好。”身后突然响起了顾恣扬的声音,这声音让姜杨脊背一凉,感觉一股寒气从头蔓延到脚指头。她最近太忙,忙得忘了这样的场合,这两个男人肯定会见面。而他们再见面,场面必定不会比五年前好看。她还未来得及回头,顾恣扬已经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将她搂在怀里,脸上带着笑意,礼貌地和柳原握手。   “顾少,好久不见了。”柳原也换上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和他寒暄。   “和姜杨聊什么呢,聊得这么起劲儿?”顾恣扬搂着姜杨的手使劲捏了捏她的肩膀,疼得姜杨直皱眉头,却不能开口。   “也没什么重要的,不知道顾少今天怎么有兴趣来这样的场合?顾少不是一向更喜欢挥金如土的娱乐场所吗?”柳原微微一笑,温和的声音中一点不掩饰他的不屑,丝毫没有给顾恣扬留情面。   姜杨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柳原。不只是外表成熟坚韧了,为人处世都凌厉了不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温柔明朗、总是带着笑意的学长了;也早已不是那个温文尔雅、带着一丝放荡不羁的“男主角”了。此时此刻,她似乎突然意识到,原来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柳原的话让姜杨的心又提了几分,她生怕以顾恣扬那样张狂的性格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如果真的那样,那么在场的媒体又有可以大肆宣扬的消息了。   出人意料的是,顾恣扬却好像没听见一样,依旧笑得开心。   “柳先生你说笑了,我们家姜杨负责这次义卖,我这个做未婚夫的当然要来捧场。”说完,他笑得越发得意,并且低下头去看怀中的姜杨,看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笑容在姜杨的眼里,十足的奸诈。   “是啊,恣扬捐出了吴冠中老师的画,很珍贵的。”姜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笑着岔开话题。 “傻瓜!”顾恣扬突然伸手刮了一下姜杨的鼻子,宠溺地说了一句。   这句话差点让姜杨当场吐血身亡,她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顾恣扬,心想此时此刻是不是要抓住他的衣领猛摇,大吼一句:“说!哪来的妖孽,你把顾恣扬弄到哪里去了?”   显然站在另一边的柳原看到如此亲昵的一幕有些不爽,仅剩的笑容也僵在唇角,他冷冷地看着姜杨。姜杨感觉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在意念中的刀光剑影的战场,她现在虽说没有战死沙场,但是估计也身中数箭了,早晚要流血身亡。   可顾恣扬却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依旧用那种恶心的甜腻语气,旁若无人地继续恶心姜杨道:“为了你,别说一张画,就算是我的命,只要你想要都可以拿去。”   第032章   他说完,掐着她肩膀的手又紧了紧。眼神中少了一丝戏谑,多了一分认真,认真到姜杨都不敢再抬头看,生怕自己无力挣扎。   “哦?顾少的画我倒是很感兴趣。”柳原的脸色越发难看,似笑非笑地问,近乎刻意地打断了顾恣扬的话。   “怎么,你对艺术品收藏也有兴趣?”顾恣扬挑眉问道。   柳原若有所指地笑笑,“我对顾少不珍惜的东西一向都很感兴趣。”说完,他朝姜杨望了一眼。   姜杨感觉再聊下去,也许场面会变得更加尴尬,只得急切地一手搂住顾恣扬的腰,笑眯眯地说:“恣扬,黄老板找我们商量一会儿拍卖的流程,我们赶紧过去吧。”她说着,伸手在他的侧腰上狠狠一拧,掐住他结实的腰肉不遗余力地拧了一百八十度,心里一阵暗爽。   顾恣扬吃痛,又不能出声,只好不动声色地皱眉头瞪着她,嘴角的笑意却更加扩散开来。他低头吻了吻姜杨的脸颊,得意扬扬地看向柳原道:“柳先生,恕我们失陪了。”   说完,他不等柳原的回应就携着姜杨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只留下柳原在原地黯然神伤。   “顾恣扬,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姜杨把他拉到阴暗处,不悦地质问。   “我好心帮你解围,你现在来怪我?”顾恣扬依旧笑意盈盈。   “解围?你刚才那恶心样叫给我解围?”   “要不然,你还真的想和那个男人和好如初?”他不动声色地逼近一步,慢悠悠地问。   姜杨感受到他隐隐的怒气,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被他逼到墙角。   “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姜杨觉得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被逼疯,或许到了那一步,顾恣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我想要怎样?”顾恣扬有那么一瞬间的迷茫,“我要是知道,要怎样才能够挽回这一切,我早就做了!我要是知道怎样才能在十几年前阻止你进我家的大门,我早就做了!现在,我也不知道我想要怎样……” 姜杨听完只觉得内心似火烧一般,痛得无以复加。这么多年来,她像是被锁在炼狱之中,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烈火的焚烧,被自己的良心谴责,想要解脱却找不到出路。如今她面对眼前这个已经迷失的男人,才发现,自己何尝不是也如同他一样,早已迷失在这片仇恨和痛苦之中?   “恣扬,如果找不到一个能让我们两不相欠的办法,那就让我走吧。忘了我,忘了曾经的一切。你知道的,就算是你不来要这份债,我也早已被禁锢在原地了。既然是这样,那我们两个为什么不能有一个重新开始生活呢?”她垂眸,目光落在他的右手无名指上,那枚订婚戒指就像是一个无比沉重的锁链,将他们牢牢禁锢在一起。   顾恣扬听到这句话,没有回应,只是深深地盯着眼前这个女人,这个自己既爱又恨,最终却还是爱着的女人。   “如果我能走得了……”他痛苦地低语道,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突然低下头,手掌有些发狠地掐住她的腰,重重地吻上她的唇。他的双臂狠狠地将她揽入怀中,似乎恨不得合为一体。可是他的吻却是温柔的,有种绝望的甜蜜。而他给予的痛,让她感觉到自己还真实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他从至高的悬崖纵身跳入无间,她只能跟随他一起坠入熊熊烈火燃烧的地狱,将他们两个人一起化为灰烬。   如果都不能解脱,就抱在一起沉沦吧……   在忘我的纠缠中,姜杨模糊不清地听到他在她耳边低声叹道。   彼年   “姜杨,你做得很好。你爸在天之灵,看到你这样一定会很安慰的。”钟丽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如此夸她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高兴过,仿佛这一辈子,她都匍匐在黑暗的沼泽里面,将自己全部的恨藏在心里,全部的精力都用来报复顾家,一路泥泞地走过来,现在她终于得偿所愿了。   她在那所简陋的小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自言自语地说道:“顾星辰因为上次的问题,已经被调到一个闲职部门工作。只要再一步,再一小步就能把他彻底击垮!这个负心的男人……”   说到这里,她突然闭了嘴,但是依旧难掩嘴角的笑意,这笑容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诡异。 “妈……”姜杨想了想,终于还是鼓起勇气,“爸究竟是因为什么死的?”   “你不记得了?你爸出车祸那天晚上?”钟丽猛地瞪大眼睛,提高声音质问道。   “这个我知道,可是,这又和顾家有什么关系呢?”姜杨小心翼翼地说道,谨慎地察看着母亲的反应。   “呵呵……”钟丽冷笑一下,她将双手放在胸前,有些神经质地绞动着,像是沉浸在当年那场骇人的惨剧当中,“那天晚上你爸是和李碧茹那个贱人出去幽会的!”   “恣扬的妈妈?”姜杨不可置信地问道。虽然她知道顾恣扬的母亲早逝,却没有想到原来她是和自己的父亲一起出的事。而钟丽这么多年来绝口不提那天晚上的种种情况,想必也是因为那天晚上的真相给她的打击太过巨大。   “我这一辈子……都交给了你爸,以为他才是能给我幸福的那个人!可是……他们都背叛了我!所以,姜杨,你不能背叛我!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不能背叛我!”她猛地抓住姜杨的肩膀,指甲简直要抠进姜杨的肉里。钟丽的眼中就像是燃起了熊熊火焰,以至于本就大而空洞的眼睛显得越发狰狞。   “妈……”姜杨惊恐而心疼地看着面前的女人,这个她唯一的亲人,内心五味杂陈。   “顾星辰倒了,那么顾恣扬也过不上好日子!李碧茹这个贱人,我要让他们一家人都毁在我的手里!”钟丽突然冷笑起来,喃喃地念叨着,活像一个魔鬼。   “顾爸的事情难道和你有关系?”姜杨听着她的话,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个你别管!”钟丽吼叫着,“你只要找到机会扳倒顾恣扬,搞垮他的公司也好,让他名誉扫地也好!最好就是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这个!”   此时   “下面我们开始拍卖最后一件藏品。这件藏品由顾恣扬先生捐出,起价为一千三百万……”   看台下,姜杨坐在顾恣扬的身边,尽管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忍不住心里发虚,唯恐旁人看出自己不久前和人亲热过。她侧过脸去,装作漫不经心地看向顾恣扬,柔和的黄色灯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虽然依旧严肃,但已经少了几分不可亲近的冷漠。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他轻轻偏过头看向她。 “看什么?”他问。   “没什么……”她目光落在他一张一合的唇上,突然想起刚才那个吻,忍不住脸上发烧,赶紧扭过头,告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拍卖师身上。   顾恣扬见此情景也没有多说什么,牵着她的手却是更紧了紧,然后也转过头看向拍卖师。   “这位先生出价三千五百万,还有没有比这位先生出价更高的?”拍卖师激情澎湃地叫嚷着,“三千五百万一次,三千五百万两次,三千五百万三次!成交,恭喜这位先生!”   一锤定音,整个义卖也算是很圆满地结束了,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此时,司仪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开口说道:“下面请主办方代表柳老师上台致辞,大家欢迎!”   柳原在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中缓步走上台,然后接过司仪的话筒,微笑地说:“我很荣幸能够成为这次‘向日葵行动’的主办方代表。在这里,我要谢谢关心西部贫困儿童的爱心人士,请相信,你们今天的慷慨可以成就很多人辉煌的未来!”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气势十足。似乎他天生就是那种属于舞台的人,只要他一站在上面,其他的人都黯然失色,相形见绌。   姜杨微微抬起头,仰望着他的身影,一如在很多年前的大学时代。《倾城之恋》的话剧舞台上,他站在幕布前,微笑自信的模样。语调抑扬顿挫,每一个音节都牵动着她的心,让那个年少纯真的姜杨无比崇拜。那时他就是爱情的使者,包含了少女时期的姜杨对爱情的全部幻想。   “想什么呢?”旁边的男人突然出声,让姜杨猛然回过神儿来。   “没想什么……”她有些尴尬地敷衍道,可是想了想,却又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话,“原来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他说这些,而且即便是说了,她觉得顾恣扬也不一定懂,可是最近一对上他的墨色眼眸,她总会不由自主地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无法控制。   是的!时间真的能够改变一切,她早就不再是那个少女姜杨了,爱情的模样也早已改变。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姜杨幻想中爱情的模样越来越模糊,让她越来越看不清。而所谓的爱情,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也没人说得清…… 抑或是,爱情根本就不曾存在过。那不过是少女姜杨的一种幻想罢了。   “这一次的‘向日葵行动’募捐的所有善款,我们将交由‘向日葵基金’全权管理,并由本台记者、基金会成员组成特别行动小组,奔赴西部贫困地区,对建设学校的过程进行为期三个月的跟踪报道……”   柳原介绍完捐款的相关情况之后,话锋一转,说道:“下面,我想有请对这一次义拍会鼎力支持的顾恣扬先生上台来讲几句话,大家欢迎。”   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而站在台上的柳原眼中则泛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的笑意。   第033章   姜杨听后心里一紧,生怕有媒体提出有关顾恣扬入狱出狱的尖锐问题,下意识地拉住他的手,不想让他上去。不似姜杨这般紧张,顾恣扬却泰然自若。他感受到她指尖微凉,紧张地掐住自己的手,于是拍拍她的手,示意不必担心。然后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台上,与柳原同台而立。姜杨在台下紧张地看着他们,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出所料,顾恣扬一上台,立刻有记者在下面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但是顾恣扬十分精明,先发制人地说道:“各位媒体朋友,有什么问题,一会儿拍卖会结束后我可以统一作答,大家先不要心急。让我把想说的话说完,毕竟这篇稿子我在家里背了一个多月呢。”   台下众人立刻因为他的幽默而发出笑声,而之前七嘴八舌的记者也只得按捺焦急的心情,不情愿地闭上了嘴巴。   “客套乏味的话,刚才已经由柳先生帮我说完了。对此,我和台下的朋友都非常感谢他。”顾恣扬说得半真半假,轻松的话语让台下的人又是一阵轻笑,只有姜杨和柳原听得出他话里话外的讽刺意味。柳原不动声色,依旧微笑着,还时不时和顾恣扬轻轻点头,示意互动。两个人在台上表演得都有礼有节,简直可以媲美奥斯卡最佳男演员了。   姜杨在台下看着他举重若轻地化解了危机,还不忘回敬柳原,忍不住笑了笑,这个男人绝对是有仇必报的,半句话都不会输给别人,总是要找机会赢回来。   “……这里我主要想说的是,我会以我们公司的名义再捐献两百万用于改善学生和老师的食宿条件,并且我会亲自和基金会成员到贫困地区去看望那里无私奉献的山区教师。”顾恣扬最后铿锵有声地说道。   姜杨并不奇怪他会作此决定。柳原说电视台成立了特别行动小组,跟踪报道,就意味着电视台要着重宣传这一次的捐助。前一段时间社会发生了严重的慈善信任危机,政府也很想转变大众对于慈善的不信任态度,必定会对这一次的活动大力支持。而顾恣扬再精明不过了,如果这里面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他的身影,那么无论是对他还是他公司的形象,都有极大的好处,这样的宣传可不是钱能够买到的。   顾恣扬满面春风地走下台,坐在姜杨的身边,低声问道:“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 “我?”姜杨一时没反应过来。   “回答之前要先好好考虑哦。”活动结束了,人群开始陆陆续续往外走。顾恣扬也站了起来,唇角勾着一抹微笑,看上去心情不错,还饶有兴致地伸出手轻轻拉住姜杨的手。   姜杨在一阵恍惚中感受到他冰冷的手指,猜想着他为何要和自己一起去山区。   “哦,对了,明天有时间我们去看看钟丽吧,好久没见到她了呢。”他似乎也没等着她的回答,笑着补充了一句。   姜杨心里一沉,看来那些所谓的温情,其实都不过是她自己的错觉罢了。   “恣扬。”不远处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罗捷?你不是要开会吗,怎么赶过来了?”顾恣扬听到后抬起头,看向姜杨的身后。   姜杨回头看向走过来的女人。她早已通过各种媒体渠道知道了这个大名鼎鼎的女人,她的照片和新闻经常出现在各大门户网站上。她的皮肤很白,颀长的脖颈连着微凹的锁骨,清秀的五官看不出一点儿职业女性该有的强势。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在五年前力挽狂澜,不仅在顾恣扬入狱后一手撑起公司,还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注资,帮他的公司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姜小姐。”罗捷站定,目光落在姜杨的身上,礼貌却疏离地点了点头。   姜杨也点了点头,她知道罗捷能这样就已经算是很有礼貌了。五年前那件事情,面前这个女人和他们两个当事人一样清楚。   “会议提前结束了,我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罗捷轻轻扶住顾恣扬的胳膊亲昵地说道。她有些兴奋,似乎早已把姜杨忘记了。   “成功了?”顾恣扬满意地笑了笑,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姜杨看着他的神情,尤其是他那双黑色的眸子,笑意掠过那里,仿佛春风拂过平静的湖面。这样的神色,这样的喜悦,很多年前她也是见过的,那是他对成功的不懈追求。   “是啊!我们这三个月来辛苦的谈判终于成功了!”罗捷笑道,脸上满是喜悦的神情。 “做得很好!罗捷,这一次你功不可没,公司一定要奖励你!”顾恣扬勾起唇角,这是真实的笑意,连双眼都微微弯了起来。   “恣扬,你太客气了,要不是你刚开始的谈判,也不会有我最后的成功。一旦我们和法国那边把代理权拿下,我们公司就可以正式进军游戏产业了。”   罗捷脸上洋溢的神采突然刺痛了姜杨的眼睛。她插不上话,又找不到机会离开,就这样无比尴尬地站在原地,站在顾恣扬和罗捷中间,那么格格不入,就像是完美画布上的一抹蚊子血。她抬头,目光落到顾恣扬微笑的脸上,心里不可控制地泛酸。很久都没有看见他露出这样的笑容了,真诚、畅快,那种带着王者之气的自信,只有在享受成功的时候才会有的喜悦。   她的目光又转到罗捷的脸上,这才突然发现,原来两个人的神情是那么相似。他们有共同的目标和野心,并肩努力打造着属于他们的商业帝国。而罗捷眼神中那几乎要倾泻而出的爱慕,只有在面对顾恣扬的时候才会出现。   “你们先聊,我有事先走了。”过了半天,姜杨才鼓起勇气干巴巴地挤出一句,然后不待另外两个人回应,转头就走,心里那种发酸的感觉让她再也没有听下去的勇气了。   “你等一下!”顾恣扬下意识地甩开罗捷的手,猛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不轻不重的力道,却将姜杨死死困住。   姜杨心里微惊,敏感地抬头看向罗捷。果然,她的眼光一黯,在刚才顾恣扬抽走自己手的时候,她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向前倾了倾,明明是那种渴望着想要抓住他的姿势,可下一秒钟又刻意控制住自己,隐忍地待在原地。   而顾恣扬却好像没有察觉到眼前这一切,自顾自对姜杨说:“我们一起走。”   “不用……”姜杨直觉地想要回绝。   顾恣扬抓着她的手劲儿大了一些,捏得她不禁皱了皱眉。   “罗捷,我们先回去了,明天到办公室再聊。”他紧紧地抓着姜杨的胳膊,转头对罗捷说道。   “可是我已经准备好庆功宴了……”罗捷急切地说道,余光落在姜杨的身上,像一把锐利的刀子捅在她的身上。 “改天吧,我今天有点儿累了。姜杨想吃清淡的,张姨已经在家里做好饭了。”顾恣扬说完,便拉着姜杨往外走。   姜杨忍不住回头,已经空空荡荡的会场里面,只留下罗捷落寞的身影。她盛装而来,女为悦己者容,可是男人却无情,该怎么办?   两个人上了车,顾恣扬吩咐司机直接回家。   姜杨坐在他的身边,心里乱得很,满脑子都是顾恣扬嬉笑怒骂的样子。自从他出狱之后,她的生活早已经成了一团乱麻。然而现在让她感到害怕的是,这个男人搅乱的不仅是她的生活,连她的心、她的思想都被他搅得一团乱。再纠缠下去,她怕自己锁紧的心,会发生控制不了的变化。   她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试探地说:“其实罗小姐挺好的,对公司尽心尽力。她对你的爱慕,旁人都能看得出来。而且……当年对你也是不离不弃……”   “你是说,我自己的未婚妻把我送进监狱之后吗?”顾恣扬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低头对上她的眼神,那双眸子一如冰冷的寒潭。   “对不起……”   “如果‘对不起’这三个字真的有用该多好?”顾恣扬冷笑了一下,讽刺道。   “可我当时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你非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我可以接受,可是你别……”   “推到你身上?”顾恣扬冷冷地打断她的话,“听你的意思,好像是我的责任?”   “那为什么当年我问你是不是真的爱我,你说不出口?”姜杨有些生气,提高声音。   顾恣扬紧紧地咬着牙,看出来怒气更甚,两腮绷得很紧。四周的气氛突然间压抑起来。   姜杨话一出口,就感到后悔,恨不得直接咬掉自己的舌头。她低头避开男人快要把她刺穿的厉眸,指甲狠狠抠进自己手心。   “我以为你知道的……”顾恣扬的声音从她的左侧传来,轻轻的,轻到姜杨以为自己有可能听错了。   他转过身,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以为你知道我一直都爱着你,我以为你也是爱着我的。所以我想,如果能让罗捷的哥哥给公司投资,就算有那些误会也无所谓的。反正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真相的!所以我沉默,以为我们之间有一种默契。原来是我错了,我看错了你……”他顿了顿,声音低哑,“我早该明白,其实你根本就没有爱过我……” 姜杨感到身体的力气好像被人一瞬间全部抽走了,无尽的凉意从头蔓延到脚底。当年的重重误会,一层又一层的迷雾包裹着脆弱的真相。每个人的心都被自己筑起的厚厚的城墙包裹着,以为坚固了自己的城池就不会被别人伤害,殊不知,正是这城池,把所有的人都伤得体无完肤。   我是爱过你的……   这句话堵在姜杨的喉咙里面,像是一块坚硬的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来,却又无论如何也无法说出口……   第034章   彼年   姜杨坐在翠林饭店里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她的手机。今天是她的毕业典礼,顾恣扬因为太忙没能参加,于是坚持晚上请她吃饭作为补偿,说得好听,是补偿她,其实不过是他自己嘴馋罢了。因为顾星辰接受调查的关系,顾恣扬放弃了尚未完成的学业,回国开了一家网络媒体公司,与叔叔顾浩宇的昊天出版集团合作。姜杨很少看到顾恣扬专心做什么事情,从小到大他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所以他从不费神儿去经营什么。现在他居然会潜心立业,让姜杨对他这个典型的“纨绔子弟”的看法多少有些改观。   “我来了!”正想着,顾恣扬就春风满面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有什么好事儿,这么高兴?”姜杨懒懒地问。   “我们公司下个星期就要挂牌上市了。”他激动地说道,眉宇间难掩得意之色。   原来是事业上春风得意呢,怪不得今天看起来满面红光的。姜杨也笑笑,“虽然你们生意那方面的东西我不是很懂,但是你才经营不到两年就能有如此成就,真要恭喜你了。”   “其实还是借昊天集团的光,还有罗捷的管理,如果没有叔叔一直在支持我,我也不可能发展这么快。能上市融资会给公司以后的运作带来更多的好处。”顾恣扬确实心情大好,双眼一直带着笑。   他兴奋地说着,突然想到什么,收敛了笑意,若有所思地沉吟道:“要是能争取到罗寒的那一笔资金就好了……”   姜杨不太懂资本运作方面的事情,也就没有再搭话。   顾恣扬本来很兴奋,想要和她分享自己的喜悦,结果看她心不在焉,自己也就有些无趣,抱怨道:“无论怎么逗你,你都是这副别人欠你钱的表情,你就不能笑一个给我看看?”   姜杨知道这位大少爷脾气又犯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咧嘴笑了一下。   “自从我认识你,我就没见过你毫无顾忌地大笑,你说你这个总爱发呆的脑袋天天都在想些什么呢?”顾恣扬伸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说的那些,我又不懂,充其量也只是听到你的事业成功替你高兴罢了,你还想让我有什么反应?”姜杨挑眉,一脸无辜。 “唉,要是罗捷的话,早就高兴得蹦起来了。那个女人平时跟个女强人似的,性格可爽朗了,不像你!”顾恣扬撇撇嘴。   姜杨听到罗捷的名字,目光就已经从手机挪到了顾恣扬的脸上,她斜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而顾恣扬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姜杨的表情,还若无其事地数着罗捷的各种优点。   “顾先生,既然罗小姐这么好……”姜杨等到他说完,这才慢悠悠、阴阳怪气地开口,“那你老人家怎么不和她订婚去啊?反正你们有那么多共同话题,而且人家‘性格爽朗’呢!”   “唉,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啊,你这小妖精怎么这么爱吃醋?”顾恣扬立刻讨好地去拉她的手。   “抱歉,去拉罗捷的手吧,人家女强人的手肯定比我的嫩!”姜杨没好气地甩开他。   “我错了还不行吗?哎呀,姑奶奶,我真的错了!”顾恣扬终于败下阵来,使出浑身解数哄她高兴。   姜杨冷哼一声,继续假装生气,并不理会他。   顾恣扬左右看了看,然后站起来郑重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摆,轻咳了两声。姜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站起来要干什么。   之后,他慢慢地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姜杨心里莫名地紧张,四周的人也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你干吗呀?顾恣扬,你赶紧起来!”姜杨觉得十分窘迫。   “姜杨!”顾恣扬轻轻抓住她的手,酝酿了一下情绪,“姜杨,我知道我们已经订婚了,但是那时候家里发生了很多事,一切都太匆忙,所以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正式向你求过婚。我对自己说过,要努力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就从一个最完美的婚礼开始,所以……”他慢慢地从兜里掏出一枚戒指举到她的面前,“你愿意嫁给我吗?”   姜杨完全被眼前这出乎意料的情况惊呆了,傻傻地愣在原地。而顾恣扬却并没有催促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到姜杨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你真的爱我吗?”她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   “你问的这是什么话?我不爱你怎么会娶你?”顾恣扬皱眉,伸手抹去她的泪水。 可是我爱这个男人吗?姜杨禁不住在心底里问自己。或者说,我有资格去爱这个男人吗?从未有谁待她这样如珍宝一般,想要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这样看重她,一个是顾星辰,一个就是面前这个男人。   然而,她却费尽心机想要毁了这两个人……   “婚期已经定在了十月三日,是个好日子。你喜欢在什么地方举行仪式,酒店还是教堂?”顾星辰一边翻着日历一边笑着说道。   姜杨看着兴奋不已的老人,目光落在他花白的鬓边。曾经那个健壮的男人早已老态毕露,曾经轻而易举将她抱起来放在肩膀上的男人,如今连后背都微微弓了起来。   “你怎么了?”顾星辰见姜杨不说话,抬起头问道。   “走神儿了……爸,我想问您一件事?”姜杨内心苦闷,笑不起来,纵使全家人都在兴高采烈地布置婚礼。   “什么?”   “爸,我亲爸真的和恣扬的母亲有什么亲密的关系吗?”姜杨对上顾星辰的眼睛,有些迫切地问道。   “……”顾星辰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爸,无论如何请告诉我事情的真相,我亲爸究竟因为什么出了车祸?”姜杨坚定地望着顾星辰,有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杨杨,无论你妈说什么,你都不要受影响,这是我们上一辈的事情,和你们没有关系。”良久,顾星辰才开口安慰道。   “他们真的是因为出去幽会才出的事故?我亲爸真的像我妈说的那样背叛了她?”   “当然不是!”顾星辰提高声音反驳道,他顿了顿,音调又降了几分,“我相信她……她是一个温婉沉默的女人,不会那样对我的。她所有的青春都给了我,是我一直对不起她。”   “那就告诉我真相,当时究竟是怎么回事?”姜杨倔强地说,她不知道错过了这次机会,下一次她还能不能鼓起勇气说出这番话。   顾星辰沉默了片刻,才幽幽地说道:“碧茹和你父亲是青梅竹马的邻居。你父亲也确实深爱过恣扬的母亲,可是碧茹家里不同意这门婚事,因为两个人的家庭条件有差别。层层阻挠下,他们终究还是没能在一起。”顾星辰似乎沉浸在往事当中,语调也渐趋平缓,“后来我和碧茹结了婚,婚后他们也没有过多来往。很快你父亲和你母亲也结婚了。虽然我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我一直坚信恣扬的妈妈是没有背叛过我的。出事的那一天他们确实是在一起,至于原因早已无从得知,不过我更愿意相信他们只是普通会面。人已经都去了,我不想再去纠缠当年的事情了,况且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真相?知道他们究竟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姜杨问道。   “知道了真相又能怎么样呢?死者已矣,如果一直活在他们的阴影里,折磨的不是我们自己吗?”顾星辰摸摸她的头,淡然地说道。   顾星辰的话让姜杨心中释然了许多。是啊,人都不在了,再纠缠于过去的种种恩怨又有什么意义?无非是让活着的人更加痛苦难过罢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活在仇恨和纠结当中。年幼时因为失去父亲,而被母亲强行灌输的复仇思想,或许早就已经被顾星辰给予的亲情冲淡。只不过因为钟丽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她才陷入了这样两难的境地。现在,也许她是应该放下仇恨,选择那梦寐以求的幸福了。只要穿上那身白纱,成为顾恣扬的新娘,或许从前的恩恩怨怨就能远离她,不再如魔鬼一样纠缠她了。   此时   “姜杨,我能找你聊聊吗?”   柳原打来电话的时候,姜杨正在画廊仓库里和黄胖子找一张放了很长时间的画。她被扬起的灰尘呛得直咳嗽,断断续续地说道:“柳原,你要说什么就电话里说吧。”   她故意用很不客气的语气,主要原因就是害怕陈瑶瑶再来挑衅。面对一个顾恣扬她就已经精疲力竭了。她并没有受虐倾向,不想有那么多暴力的人出现在自己身边。   “我们非得这样吗?”柳原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哀怨。   “柳先生,你要是还念旧情,我就麻烦你别再来找我了。我现在特别害怕陈瑶瑶,没准儿下一次她就不是扇巴掌而是泼硫酸了。你们都事业有成,可我还没嫁人呢。”姜杨有些不耐烦,言语和声调自然而然带上了讽刺。顾恣扬出来后,她的生活被搅得一团糟。现在又多出来一个柳原,谁想到当年那个温文尔雅的男生如今也变成了个棘手的人物。   顾恣扬如此,柳原如此,连张墉也是如此。   她由此得出结论:男人,不管是朋友还是男朋友,都没有好东西。   “如果我一定要见你呢?”柳原依旧不依不饶地说道。   这个人怎么开始耍无赖了呢?一点儿没有“男主角”的风范了。姜杨郁闷地看着自己的电话,很想确认一下:对方真的是柳原吗?自从再次见面之后,柳原总是隐约给人一种锋芒毕露、咄咄逼人的气势。 她叹了一口气,妥协道:“你说吧,在哪儿见?”   身边不过这么几个人,可她一个都斗不过。   第035章   中午的时候,柳原来到画廊,他一进来就被几个小姑娘热情地围了起来,又是要签名又是要合影的。柳原虽然对姜杨越来越“不客气”,但是对别人却依旧保持着他的风度,那种温文尔雅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   姜杨看着他站在那里和马晓艺等女孩子笑盈盈地开玩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想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周围这几个不靠谱的男人对别人都是笑脸相迎、百般照顾,一副风流惜花的形象,对自己就跟对待阶级敌人似的。   柳原耐心地和小姑娘们周旋完,这才来到姜杨面前,说道:“我们去吃饭吧。”   姜杨一抬头就看见黄胖子在那边挤眉弄眼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加油!钻石王老五二号在此,好好把握机会!   姜杨有胃病,又有低血糖的毛病,所以不能挨饿,于是她也不管柳原今天来找自己究竟是什么目的,索性先填饱肚子再说。   其实她觉得两个人见面还是很尴尬的,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谈情说爱吧,他早已有了一个名义上的未婚妻,不管真假,总之是不清不楚的,尤其是那个未婚妻还那么暴力,实在让姜杨吃不消。若无其事当朋友吧,想想就不靠谱,经历了那么多是非,无论如何也做不成朋友的。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两不相见了。   想到这些,姜杨本着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也不去管身边的男人,径自低头吃饭。   柳原倒是不急,自己没怎么动筷子,反而给她夹了很多菜,还时不时地提醒道:“慢点儿吃,多喝一点儿汤,暖胃。”   他一如既往的关心,就好像这五年里,所有的分离、隔阂都不存在一样。然而时间毕竟是过去了,谁都无法再回到从前。此时,面对眼前这个自己曾经极度爱慕的男人,姜杨突然感到了释怀。自己也许真的是喜欢过他的吧,只是这份喜欢还没来得及加深就发生了那么多的是是非非,也许这就是有缘无分吧。那么顾恣扬呢?如果说柳原只是一个错过的美好,那么他绝对算得上是姜杨的孽缘,而且是永不能摆脱的。   面对着柳原毫不掩饰的热情,姜杨突然就没了胃口,干脆放下筷子直奔主题,“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柳原并没有急着回她的话,而是轻轻放下手里的筷子,似乎在酝酿着情绪,之后才认真地说:“你愿意跟我走吗?”   “去哪儿?”姜杨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道。   “离开这里。”柳原执着地看着她,只有紧抿的嘴唇泄露了他的紧张。   姜杨听后恍然大悟,之后一阵心惊,“你……你的事业、家庭都在这里,你要去哪儿?”   “带你走,只要你愿意忘了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我愿意为了你放弃一切,只要你说一句‘愿意’就好。”柳原平静地说道,没有任何激动的情绪。虽然这些话听起来那么像电视剧里面的台词。可是此时此刻,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却让人感觉到真实与温暖。   “五年前,我就应该带你走的。把你自己留在这里,仓皇逃到国外,是我唯一后悔的决定。”   姜杨笑笑,纵使笑容里带着一丝无奈,可她终究是坚定的,“有些路总是要自己走的,这些事情都是我应该独自去面对和承受的。即使我当年真的跟你离开了,也不见得就能够有更好的结局。这不怪你,柳原。”   “可是……”柳原抓着她的手又紧了紧,显得有些急切。   姜杨摇摇头,“当年是我不好,不应该把你牵扯到这件事情当中。如果不是我,你也不必去中东。柳原,我们再纠结当年那件事,其实对谁都没有好处。不要为了已经过去的事、过去的人,而毁掉了现在的生活。”   柳原的脸色越来越白,一双薄唇抿成绷紧的直线。他不说话,却倔强地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开。   “那么他呢,他真的值得你为了他放弃一切?”   姜杨垂眸,值与不值,现在已经不是她能够说了算的。她也曾想过逃开,可是心已经锁在那里,身体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又能怎么样呢?所以即便顾恣扬进了监狱,她也没有离开这座城市。她亏欠顾恣扬太多,又辜负顾星辰太多。   “柳原,并不是顾恣扬在跟我要债,而是我自己。我始终过不去的不是顾恣扬那一关,而是我自己这一关。” “你就真的这么爱他?”柳原面如死灰地问道。   “爱?”姜杨自嘲地笑了一下,“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爱’这个字太简单了,我们之间,远比这个复杂得多。”   “你要怎样才能忘了一切,忘了顾恣扬?”   “我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只希望爸爸能够清醒过来,希望他能亲口说一句原谅我了……”姜杨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一丝重量。   彼年   姜杨手上的东西沉甸甸的,那么厚的一摞文件,虽然上面具体写的什么她不是很了解,可是这代表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那么闪亮,不久前顾恣扬的求婚场景她还记忆犹新。   柳原坐在她的对面,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眼神却始终盯在姜杨的脸上。   看出她的犹豫,他想了想,终究还是说道:“这份东西是顾恣扬幕后交易的证据,他操纵股市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你不利用这份东西报仇,他早晚也是要被查出来的。他已经被人盯上了,这份材料是被我私底下扣下的,不然近期就有可能会被曝光。你好好想想,有了它,你就可以为父报仇,完成你母亲的心愿。从此以后离开顾家,也不用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结婚,一切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姜杨并不作声,眼神依旧停留在自己的手上,手指上的戒指在灯光下闪着光,反射的光线刺得她的眼睛一阵疼痛。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如果被台里知道我私自扣下新闻证据,我也是要负责的。”柳原说完,站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开了。   真的都能解脱了吗?   不用和一个不爱的人结婚了吗?   他们之间的关系太过复杂,所有的感觉都混淆在一起,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这个最最根本的问题。   难道真的不爱他吗?   姜杨心情纠结,曲折的心思像是早就乱成一团的丝线,无数的死结,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解开。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原来自家的那座老旧小区楼下。 她神情恍惚地进了家门,父亲的遗像还放在卧室里面。照片里面的男人始终微笑着,和她年幼时记忆里的一样,慈祥温和。姜杨坐在父亲的遗像前,抓着那份材料的手紧了又紧,指尖因为太过用力而开始微微泛白。   “爸……”许久之后,她终于开口,“女儿不孝,我好像真的爱上了顾恣扬,爱上了仇人家的儿子。这份材料能让他身败名裂,毁掉他辛苦创立的事业,可是我的第一个念头却是想把它藏起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干涩,好像有一团火在喉咙中间燃烧,又干又痛。   她低头看了一眼那份文件,眼泪就这样不经意间落在上面,立刻晕开一个不规则的圆圈。   “爸,对不起。是我自私,舍不得放弃那个人。对不起……对不起……”她颤抖着手,拉开放着遗像柜子的抽屉,小心翼翼地把文件藏在里面。   直到关上柜门的这一刻,她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爱着他的。   或许很早以前,就已经爱上了……   藏好文件,姜杨心里反而镇定了一些。事到如今,她已经做出了选择。虽然这个选择做得很艰难,让她辜负了这个世界上本应该是最亲的两个人。可是以她所处的位置,早晚是要辜负某些人的,不是顾家人,就是姜家人。   从家里出来,她匆忙地给顾恣扬打电话,既然柳原能说出那番话,那么肯定是有凭有据的,她不想看到顾恣扬出事。可是拨了许久,电话还是不通。难道已经出事了?想到这里,姜杨不禁心里一惊,急忙打车赶往顾恣扬的公司。   正在姜杨心急如焚的时候,钟丽的电话却打了进来。姜杨一看见母亲的名字,心头便忍不住一阵慌张。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咬咬牙接起了电话。   钟丽并没有说话,彼此间蔓延着一阵接近于恐怖的沉默。   姜杨预感到她知道了那件事,可是短短几个小时,母亲怎么可能知道呢?   沉默了半分钟,钟丽终于冷冷地说道:“你马上回来!”说完,她也不等姜杨回话,直接挂了电话。   姜杨内心一阵挣扎,她担心顾恣扬出了什么事,可又觉得母亲叫她回去就是为了顾恣扬的事,如果自己置之不理,谁也无法保证她会做出什么事来。权衡利弊之后,姜杨只好无奈地返回家。 刚刚踏进家门,她就看到钟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脸色苍白阴冷。   姜杨怯怯地开口道:“妈,你这么着急叫我回来,有什么事儿吗?”   钟丽听到她的话,突然间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两步走到她的面前,抬起手掴向姜杨的脸,她躲闪不及,被狠狠掴倒在地。   “你这个小贱货!”钟丽终于尖声骂道。   第036章   这是姜杨第一次听见母亲骂自己。从小到大,母亲虽然总是对她冷言冷语,却从没有骂过这么难听的话。脸颊火辣辣地疼,耳朵也跟着嗡嗡作响。   “拿出来!”钟丽低声喝道,眼神里满是恼怒。   姜杨的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跳出胸腔。明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可姜杨还是不愿意放弃最后一丝希望,装傻道:“什么东西?”   “你这个不孝女,父仇不报,愧对你爸的在天之灵!所有的人都骗我,现在就连你也骗我!你和你爸一样,你们姜家人都是骗子!都是骗子!”钟丽尖叫着,抓着姜杨的头发,巴掌胡乱地打在她的头和后背上。   姜杨知道自己确实背叛了母亲,心中觉得惭愧,于是只是抱着头,趴坐在地上一声不吭地承受着钟丽的打骂。   “你这个小贱货,和你那个该死的老爸一样,都是吃里爬外的东西!竟然为了那个贱人的儿子背叛我!”钟丽哭叫着,激动的时候还会用脚使劲踢两下。打了半晌,她终于累了,猛地推开姜杨,自己也瘫坐在地上,满脸的泪水,脸上精致的妆容早花了,成了张惊悚的大花脸。   姜杨见她不再打了,慢慢抬起头,看见她如此模样,忍不住万分心疼。可是这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母亲和爱人”的选择题。这道题太复杂了,它还包含着顾星辰十几年来对她如亲生女儿一般的疼惜之情。可是顾星辰和母亲,她终究是要辜负一个的。   “你以为……他真的爱你吗?”钟丽哭得伤心,怒气却降下了几分,“他和你订婚根本就不是因为爱你,那是我救顾星辰的条件!”   姜杨闻言心里一颤,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不可能!”   “不可能?”钟丽冷笑一声,“当时顾星辰出事,他来找我帮忙。我故意提出如果他肯娶你我就帮他,他没有一丝犹豫就答应了,不然你觉得为什么他来找我之后很快就提出和你订婚?”   “不会的,他不会骗我……”姜杨皱了皱眉,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傻孩子……你真的以为这个世界上,除了爸妈之外,还会有人真的对你好吗?他们都在利用你!这件事情顾星辰也知道的,他却默许了,你真的以为他们顾家是把你当作一家人来对待吗?当年若不是我用你父亲的死来要挟他,他怎么会照顾我们孤儿寡母?我是没关系,可是我怎么忍心让你跟着我受苦?我是迫不得已才将你放在顾家的啊!”钟丽越说越伤心,最后紧紧地抓着姜杨的手不放。   姜杨的心情五味杂陈,一时间难以接受母亲的说辞,但是钟丽所说的那些她也是有感于心的。自从父亲死后,这么多年来一家人四散分离。母亲无名无分地跟着另外一个男人,她太清楚自己的身份了,那个男人绝不可能为了她离婚,之所以在一起,不过就是求一个安身之处罢了。   “妈……”姜杨的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来,她紧紧搂住钟丽,母女两人哭作一团。   待她们的情绪稍稍平复之后,钟丽擦干眼泪,冷声说道:“把材料给我!”她的眼中像是有一团永不熄灭的复仇之火,这火焰每烧旺一分,她的眼神就冰冷一分,一直冷到骨髓里面,永远不能化开。   姜杨僵在原地,内心却在拼命挣扎。   “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妈,就把材料给我!”钟丽见姜杨还是犹豫不定,心中越发恼怒,“好,很好!你的翅膀终于硬了。如果你能拿到,那么我自然也能够拿到!”钟丽冷冷地说着,转身摔门而去。   房间重新安静了下来,门被狠狠关上,发出的那一声巨响让坐在地上的姜杨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母亲的话在她的耳边回响,一遍又一遍,像是无法摆脱的魔咒。   顾恣扬和你订婚根本就不是因为爱你,那是我救顾星辰的条件!   姜杨失魂落魄地离开家,九月末的天气,带着酷夏的余热。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许久之后才想起要赶去顾恣扬的公司。她打车直奔他公司的那座大楼,一路上心里惴惴不安,直到到达目的地,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这样迫切地想要见到他,想要他证实钟丽口中所说的这一切都是骗人的,想要他告诉自己,他们是相爱的……   此时天色已晚,公司人员都已经下班,只有门口的保卫科有两个保安坐在里面,看见她的时候微笑地打招呼道:“姜小姐好,来接顾总下班啊?” 姜杨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十分僵硬,勉强笑了笑向楼上走去。   整个大楼都空荡荡的,只有顾恣扬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办公室的门半开着,和外面昏暗的办公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姜杨站在办公区这边看着那一道柔和的光,下意识地停住了自己的脚步。她走进那里究竟要问顾恣扬什么呢?   是要问“你究竟爱过我吗”,还是问“你是骗我的吗?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利益交换而已吗”?   如果他说是,那么她要怎么办?   就在姜杨踌躇着,甚至开始打退堂鼓的时候,一个女人从茶水间出来,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女人手上端着两只酒杯,款款走进了顾恣扬的办公室。高跟鞋的咚咚声,在空旷的办公区里面显得异常响亮刺耳。   姜杨的心里剧烈一颤,脑子里有个声音不断地对自己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现在马上离开这里!”   可是她迈不开步,那种无法制止的冲动驱使着她向前,好像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一般。刚才的紧张忐忑在这一瞬间反而全部消失了。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无法克制地轻微颤抖,明明开了空调的房间却像是寒冬腊月一般冷,每接近那个办公室一厘米,身体就越冷。   “恣扬,我们喝一杯。”女人的声音似有若无地从门缝里面传出来。   “罗捷,你别这样……”顾恣扬的声音异常低沉,像是刻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怎么?你马上就要结婚了,我连请你喝一杯酒的权利都没有了?”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哀怨。   一阵沉默……   姜杨站在门口,看着脚下那一道明黄的光,打在地上画出一个长长的菱形。她的腿,一半在光亮中,一半在黑暗中。   酒杯轻碰的声音,姜杨的心也跟着那声音又沉了一分。她握着拳,指甲抠进手心的肉里却不觉得疼。她迫使自己轻轻偏过头,目光望向办公桌旁。   女人妖娆的身体微微侧弯,雪白的手臂搭在顾恣扬的颈上,身体前倾正要吻上男人的唇。 姜杨感觉自己这一瞬间心脏突然停止跳动了,血液也不流动了。她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那个口口声声说要给她幸福的男人,那个让她背弃父母想要维护的男人,却给了她这样一个不堪的打击!在那短暂的几秒钟里,她思考了无数种选择,是现在撞开门破口大骂?还是上前扯开那个女人,狠狠地给这对狗男女一人一巴掌?   可是最后,她却选择了仓皇而逃,好像自己是背叛者一般逃离了那里……   此时   姜杨不忍去回忆最痛苦的那段经历,每每想到,不管时间过去多久,她都能感觉到胸口的闷痛。那时的她,是真的被伤到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应该就像是武侠里所说的内伤一样,虽不见血,却早已让她经脉尽断。   她都这样疼了,那么当她选择沉默,背叛他的时候,顾恣扬又承受了怎样的痛呢?姜杨不敢去深想,因为想想都觉得浑身冰冷。可是现在,他们之间隔着那么多的仇怨,纵使再多的爱,恐怕也换不回当初的深情。她只能这样看着他,纵使站在他的身边,也只能看着他,而已。   “姜杨,你跟我一起去。”顾恣扬突然出现在门口,开口道。   姜杨听到他说话,猛地回过神儿来,像是被人当场抓住的小偷一样,心脏怦怦直跳,惊出一身薄汗。   顾恣扬这才发现书房没有开灯,而姜杨坐在幽暗的房间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十分入神,以至于刚才他一出声竟把她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呢?在这里偷偷摸摸的。”顾恣扬开灯走进来,皱着眉头问道。   “没……没什么……”姜杨生怕他发现自己在回忆往事,赶紧慌张地将手里那本小时候的影集塞进桌上的书中。   顾恣扬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却也没再追问,只是淡声说道:“搬回来了就给我老实点,别总是偷偷摸摸的。”   “你刚才说要我跟你去哪儿?”姜杨不想被他发现自己的心事,岔开了话题。   “青海。”   姜杨闻言有些惊讶,心想原来他真的要去。他刚刚从监狱出来,在里面肯定也是吃了不少的苦,所以性格愈发坚韧,也不似以前那么身娇体贵了。青海那边的地理条件比较差,他们去的又是一些特困地区,穷山恶水,也难得他竟然真的打算要去。 “你去那儿是给自己做宣传,我去做什么?”姜杨不以为然地说。   顾恣扬听后,不怀好意地勾了勾唇角,揶揄道:“本少爷一路上自然需要个暖床的。”   他在说什么!   第037章   姜杨差点儿喷出一口血来,刚想反驳,却看见顾恣扬已经转身优哉游哉地走了。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顾恣扬回了书房,甚至还顺手把门关死,丝毫不给她反悔的余地。其实姜杨心里并不是不想去青海,对于顾恣扬,她总有种说不出的担心。去青海路途遥远,路上一定十分劳苦,他刚从监狱出来,身体和精神都未必吃得消,她心里总还是惦记的。所以对于顾恣扬强硬地逼她一起共赴青海这件事,姜杨心里并没有多大的反感,或者应该说,她是想去的。   平时这个时间她早应该睡了,不过今天柳原的突然出现让她的心情有些沉重,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于是只得起来转转。她百无聊赖地下了楼,发现张姨居然还在厨房做东西,就好奇地走了过去。   一股难闻的中药味儿渐渐传来,呛得她下意识地掩住了鼻子。   “张姨,你做什么呢?”姜杨一边打量一边问道。   “杨杨啊,你怎么还没睡?我给恣扬热碗药,他今天回来晚了,还没来得及喝呢。”张姨说着将黑乎乎的汤水倒进了碗里。   “药?他怎么了?”姜杨闻言心里一惊。   “也没什么,就是贫血,最近一段时间好像又加重了,于是就找大夫开了几服补血的中药,养养身子。”张姨闪烁其词地说道。   可是姜杨心里清楚,张姨指的最近不就是出狱之后吗?那么他贫血的毛病就是在监狱这五年中患上的了。   想到这里,姜杨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心口像塞了块大石头。她走上前接过张姨手上的碗,低声说道:“我去送吧。”   张姨抬起头,对着她笑笑,“也好,正好我也着急要走了。”   姜杨看着手上的这碗药,愣了好一会儿,心情复杂,内疚更深。她一想到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青葱少年,竟然患上了贫血的毛病,就觉得万分难过。   她端着药慢慢走上楼,在书房门前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男人的声音响起。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飞快地推门走了进去。顾恣扬抬头看了她一眼,黑眸闪了闪,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怎么是你?张姨呢?”   “她有事儿先回去了。”姜杨笑笑,虽然她知道自己这个笑容可能不比哭好看到哪里去。   顾恣扬没再说什么,看着姜杨放在桌子上的药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没有想要喝的意思。   “你还在这儿干什么?”见她愣着不走,顾恣扬有点儿不耐烦。   “你不趁热喝?”姜杨明知故问。她知道顾恣扬从小到大最讨厌苦味,苦瓜之类的东西他从来是碰都不碰的,就更别提中药了。   “不想。”   “不想趁热喝,还是根本就不想喝?”   “不用你管。”男人的气势明显矮了半截儿,嘴里嘟囔道。   “你什么时候开始贫血的?要不我们去医院全面检查一下吧?”姜杨知道他这人吃软不吃硬,干脆不提吃药的事情,简直算是和颜悦色地问道。   “不用,我没事。其实也根本不用吃什么中药调理,都是张姨在那儿瞎担心。”他的目光重新落到工作上,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真不喝?”姜杨挑眉,再次确认。   “……先放着吧。”顾恣扬顿了顿,眼神瞟了一下那碗药,明显地敷衍道。   姜杨猛地向前一步,钳住顾恣扬的脖子,将他往椅子上使劲一按。顾恣扬没想到她会来这一招,没有防备,整个身体仰在椅子上被她牢牢压住。姜杨分开腿跨坐在他的大腿上,一手还掐住他的脖子。顾恣扬身体一紧,双手下意识抓住她的腰。一瞬间,他们就以一种十分引人遐想的姿势定格了。   姜杨一手掐着顾恣扬的脖子,另一只手端过药碗,脸上倒没有半分羞涩,平静地说道:“我来喂你吧。”   顾恣扬听得一愣,然后露出一丝笑意,戏谑地说道:“怎么喂?” 姜杨不答他的话,直接喝了一口含在嘴里,然后对上他的唇,一点点儿渡给他。这是他们再见面之后,姜杨第一次主动亲近他。面对她的亲近,顾恣扬有一丝惊讶,不明白一直想要和他保持距离的女人,怎么突然间主动送上门了。可是一瞬间,他就从她的眼中读懂了她的用意:面前这个女人,不过是在把他的病归咎在自己的身上。她看似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双眼,却透露出似乎只有他能够读懂的内疚。   姜杨喂了他一口,接着又喂了第二口。又苦、又酸、又涩的中药含在口中,那是让人丧失了味觉般的苦,而她却在细细品尝着它。   一碗药被她几口喂完,顾恣扬掐着她腰的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顾恣扬,我想替你喝了这碗药,可是我不能。如果不能替你受这份苦,那么我会陪着你一起苦。”她静静地看着他,抚摸着他的短发,幽幽地说道。   “如果这样的话,我永远都放不开你了,怎么办?”顾恣扬低声说道,却不知是问她还是问自己。   “放不开,我就陪着你纠缠,陪到你忘了所有仇恨,或者陪到我死为止。”她轻轻地说道,透出一股决绝。   是的!既然无法挣脱,那就相互折磨吧,到最后总有一个人会累了,倦了,想要放弃了……   顾恣扬听到她的这句话,黑眸中卷过一道风暴,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身体,将她使劲按在他的身上,似要把她的身体活活捏碎。他一手向上游移,扣住她的头,带着一抹阴狠,重重吻上她的唇。他不满足于软唇相碰,他想要更多,舌尖撬开她的牙关开始攻城略地。牙齿不轻不重地咬着她的唇,好像要一口一口地将她吃掉,然后两个人就可以合二为一,再也没有仇恨,没有痛苦,没有了这种想爱不能爱、想恨又恨不了的痛苦。   “姜杨,我的姜杨……”他在她的耳边轻轻呢喃,那压抑而痛苦的声音,就像一把刺入身体的尖刀,一次次扎进姜杨的内心。   她捧着他的脸回应他,不能给他纯粹的爱,给不了,也给不起;就算是给了,他也接不住。他们之间不只是背叛,即便背叛的伤能够治愈,可顾星辰那苍老枯瘦的身体始终横在他们中间。他能原谅她的背叛,却无法原谅父亲因此而昏迷不醒。他们只能用身体相互纠缠,好像这样就能缓解那无尽的痛苦,明明身体靠得那么近,可是心却那么遥远。明明爱着对方,却无法得到幸福,这就像是一个恶毒的诅咒——在二十几年前,他们还没有出生的时候,由上一辈人种下的毒咒。 顾恣扬有些粗暴地扯开她的衣服,纯棉的家居服被他硬生生撕开,露出她大半的胸口,丰满的胸部因为他的动作而轻轻颤动。因为厌食,她又瘦了很多,本来还算圆润的身材,现在却显出一种不健康的瘦。   他咬住她的脖颈,一点点向下,啃噬她的每一寸皮肤。她也用力搂着他的脖子,紧紧贴住他的身体。只想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每一处肌肤都贴合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   可是任他如何挑逗,她的身体始终干涩。他进入的时候,依旧是痛,而她却咬着牙倔强地不作声,心甘情愿地忍受着这种痛楚。   身体痛了,心就麻木了。原来疼痛真的能够救赎她的灵魂,恍惚间,她感觉踏着痛苦的阶梯,一步步,找到了解脱自己的道路……   彼年   顾恣扬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婚期的前一天被警察给带走了。   他当时正和姜杨站在酒店里面跟婚礼主持人商量第二天的婚礼流程。姜杨却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无论跟她说什么她都没有反应,顾恣扬有些不耐烦,只好让主持人先回去。   姜杨却在想着刚才柳原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柳原问她:“姜杨,你还是没有想好吗?”   姜杨心下惶然,默不作声。   “你真的以为顾恣扬爱着你?为什么我听说他最近和罗捷总是出双入对,是想让罗捷的哥哥注资公司呢吧?”柳原冷笑道。   “所以呢?”姜杨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冰冷,甚至听起来那么陌生。   “要不要我告诉你昨天晚上顾恣扬在哪儿?”   “你暗中调查他?”姜杨有些恼怒地问道。   “是不是我暗中调查都没有关系。姜杨,我不想你一步错步步错。你应该让他爱上你,而不是你爱上他。若你爱的这个男人也爱你,那么我无话可说,可是他现在这样无非就是在利用你和罗捷。”   “不会的,我相信恣扬不是这样的人……”姜杨倔强地说道,而事实上这句话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可是,为了顾恣扬,她不惜背叛了自己的母亲,现在才让她来认清这个残酷的事实。原来所有的人里面,只有自己是最傻的,只有自己自作聪明付出了真心。 “不管你怎么想,资料我已经给了钟姨一份。我得到消息,《商报》那边明天的头条新闻就是这个,我这篇新闻为了你已经压得太久,现在我也是自身难保。你想清楚吧,你不和他结婚,他也是要坐牢的,你和他结婚,他还是要坐牢!”柳原冷冷说完,直接把电话挂断。   姜杨回过神儿来,完全不知道顾恣扬刚才说了什么,只看见他微微皱着眉头的样子。   “恣扬,我看见了。”她幽幽地说道。   第038章   “什么?”顾恣扬有些不明所以。   “几天前,我看见你和罗捷在办公室里面……”   “我和罗捷?”顾恣扬想了想,猛地想到那天晚上罗捷吻了他,眼神顿时一凛。   姜杨看到他的神情,心更沉了几分。   顾恣扬有些急切地抓着她的手,解释道:“我和她真的没什么,你误会了。她喝醉了,只是一个吻而已。”   姜杨苦笑一下,“难道你真的没想过要罗捷的哥哥给你注资?”   “……”顾恣扬愣住,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   姜杨却感觉到从里到外地冷,她迫使自己平静下来,一字一句地问道:“你和我结婚,是不是因为和我妈谈好了条件?”   顾恣扬更是一愣。   他不作声,姜杨就更加确定了真相。她脸色苍白,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顾恣扬,你爱过我吗?”   顾恣扬的话还未出口,门外就走进来几个警察,围住他,说道:“顾先生,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姜杨看到警察,十分惊讶,没想到母亲的动作竟然这么快,一时间心乱如麻。本想提前通知他做好准备,因为看见了他和罗捷暧昧的一幕,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任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顾恣扬皱了皱眉,如墨的眸子微寒,看向姜杨冷声道:“姜杨,告诉我这是不是你做的?”   看着他的模样,姜杨的心好像沉入刺骨寒潭一般冷。原来自己在他的眼里始终不过是一个善于玩弄阴谋诡计的小人罢了,他第一个想到的害自己的人竟然是她!由此可知,他也并没有多信任自己。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轻轻勾了勾嘴角,昂起头冷笑着说道:“顾恣扬,你一直都是那个最了解我的人。”   此时   姜杨决定跟随顾恣扬去青海,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避开柳原。 她也知道,柳原可能根本就没想过要和陈瑶瑶订婚,关于订婚的谣言不过是陈瑶瑶自己在同学朋友中间散布出来的。   对于陈瑶瑶,柳原或许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是陈瑶瑶这个女人太过专一,感情又太过热烈,她在国内等了柳原两年,又毅然决然地跑到中东那个危险的地方陪伴了柳原一年。柳原因伤住院,她更是衣不解带,百般照顾。她可以用飞蛾扑火的热情去对待爱情,这也正是姜杨所羡慕的。   可是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柳原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姜杨,就再也装不下陈瑶瑶了,至少不可能整颗心都给她。就像是姜杨,心已经被顾恣扬占满了,怎么可能再容得下柳原呢?她已经不可能跟着柳原走一条平坦的路了,不如就此放弃,对两个人都是好的。即便她和顾恣扬之间,有着那么多的隔阂,甚至是最后,两败俱伤,她依然是心甘情愿的。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贱,虽然理智明确地知道那条路更平坦,心却还是会选择那条坎坷的。   他们坐火车一路向西,进入青海省,在西宁稍作休整,便跟随摄制组和基金会成员开车向西南行进。刚开始的时候路途比较平坦,走的是国道,只是道路顺着山势弯弯曲曲,大多是难走的一百八十度转弯,下面是几十米高的悬崖,稍不留神就会车毁人亡。再往前走,柏油马路渐渐变成了土路,汽车越发颠簸起来,手机信号也是时有时无。   车上的向导是一个藏族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名叫巴拉,两颊上有两团可爱的“高原红”。他很爱说笑,普通话也讲得不错,性格非常开朗。一行人里面只有姜杨一个女孩儿,所以巴拉和姜杨就更加亲近一些,总是给她讲笑话。   姜杨很喜欢巴拉,好奇地问:“你的普通话说得很标准,是谁教的?”   他挠挠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道:“是我们村里唯一的一个老师——央金老师,她是个有大学问的人,去北京念过书。”他说起老师的时候显得特别自豪。   姜杨想了想,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巴拉,“给你!”   巴拉认得这是巧克力,却极少能够吃到,对于姜杨来说平常的东西,在他的村子里面却是极为稀有珍贵的。他连忙推让道:“不用,不用!我不吃!” 姜杨将巧克力硬塞给他,同时拍拍自己的衣服口袋说:“拿着吧,我两个口袋里都是巧克力,还有很多呢。”   因为自己的低血糖,所以姜杨总是习惯性地在口袋里放点糖果。顾恣扬睁了睁自己眯着的眼睛,讽刺道:“你这么大人,还像个小孩子似的在口袋里放零食。”   姜杨不想理他,继续拉着巴拉说话,帮他把巧克力的包装纸打开。   巴拉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好像品尝人间珍品一般,慢慢地抿了抿嘴,表情却很奇怪。   姜杨看着他怪异的表情,赶忙问道:“怎么了,不好吃吗?”   巴拉没有回应,过了好半天才诧异地回道:“好奇怪哦,刚刚吃的时候苦苦的,不太好吃,后来变得很甜,很甜,好吃,真好吃!谢谢你送给我的这个!还要谢谢你们帮我们建学校,不然有些村里的孩子需要走三四个小时去上学,有一些干脆就不来了。”   姜杨听后笑了笑,指指身边那个眯着眼假寐的男人说道:“要谢就谢他吧,他才是金主。”   “金……主?”巴拉重复着,虽然他的普通话不错,但是对于这种“流行词语”还是不明白。   “金主就是很有钱,而且乐意帮助别人的人。”姜杨见状,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这时候一直假寐的顾恣扬终于睁开了眼睛,他勾起唇角,搂住姜杨的肩膀说道:“没错,例如我现在就是她的金主。”   巴拉似懂非懂,姜杨则无奈地回头瞪了顾恣扬一眼。   巴拉看了他们两个人亲昵的样子,突然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金主’就是‘爱人’的意思!”   姜杨无语,扫了一眼顾恣扬奸计得逞的脸。   车子离开公路进入更深更远的山区之后,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手机是没有任何信号的,没有网络,更没有快捷的通讯设备,很多村落竟然连电都没有。无论教育设施还是医疗设施都是极其简陋的。他们走走停停,拜访了几个村落之后,都纷纷感叹,好像现代文明的触角还没有延伸到这个区域。这里到处是大片的荒野和戈壁,只是偶尔可以看到一两个村民模样的人在放牧,或者在山林采集山货。 他们越往前走地势越高,姜杨甚至产生了轻微的高原反应,还好并不是很严重。顾恣扬的状况倒还不错,适应得很好。他们一路行走,很多时候,为了拍摄一些特别贫困的村子,都要把车停在相对富庶的村镇,以防车子走到半路抛锚或者没油。然后众人坐着当地农夫的三轮车或者农用拖拉机,偶尔时运不佳也需要步行,大约走上半天或者一天时间去更加偏远的贫困地区。   负责摄像的刘恪信是这个节目的负责人。进山区之前,他特地跑到姜杨的身边说道:“小姜,要不然你和顾总别和我们进山了,条件这么艰苦,你一个女孩子……”他打量了她一下,又补了一句,“出发之前,柳原特地嘱咐我多照顾你呢。”   姜杨望了望山林间连绵不绝的丛林,无所谓地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不去亲眼看看,怎么都不能相信还有这么穷的地方。”   “是不是以前在电视上看到这样的地方,总觉得很不真实,觉得离我们很遥远?”刘恪信感慨道。   姜杨诚实地点点头,“你以前经常来这样的地方拍片子吗?”   “嗯,来过几次青海,还有四川,还去过陕西那边,都是些著名的贫困县。走吧,让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穷!你就知道自己现在活在蜜罐里了!”刘恪信笑着说道。   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是一个著名的贫困村落,顾恣扬出钱在落脚的镇上买了一些大米、白面等日常食品和用品。一行人雇了两辆农用车,一路颠簸,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一个偏远破落的山村。这个村落的房屋建筑大都是很原始的土墙或者石头黄泥建的房子,纵使有几处红砖砌成的砖房,也都是非常残破,一些墙壁上还有“文革”时期留下的标语,因为年代久远,都已经残缺不全,看不太清楚了。   村口几个小孩子跑过,留下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孩子们看见姜杨他们一群人手中拿着的摄像器材都十分好奇,腼腆地躲在大树后面窃窃私语。因为刚下过一场雨,入村的土路上稍显泥泞。不过这里气候干燥,常年少雨,这一场雨对于村民来说是非常的难得。按照巴拉的解释就是,雨水是“神的恩赐”,能够保佑他们获得丰收。他们一行人不仅为这里带来了修建学校的经费,还带来了一场珍贵的雨水。   姜杨身上穿着登山用的冲锋衣,用围巾将小半个脸裹得严严实实的。因为走了几个小时的山路,浑身都冒着热气,她想把围巾拿下来,却被一旁的顾恣扬制止了。 “别摘,这里风硬,小心带着两朵‘高原红’回去。”他半眯了双眼,戏谑地说道。   姜杨见他连续走了几个小时,还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样子,心中微恼,瞥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跟没事儿人似的,走了这么长时间,连喘都不喘。”   “我早说过让你多锻炼锻炼身体,你不听,体力自然不如我。”他带着几分得意道。   姜杨本想反驳几句,这时候前面的摄像助理喊道:“到了,到了。我们总算是到了!”   第039章   他们登上几层石头砌成的台阶,来到了这所村子里唯一的小学,也是周围百里之内唯一的一所学校。这所小学建在山坡上,人工挖出了一块平地,由三间低矮简陋的平房组成。中间有个小操场,面积不大,操场中间有一根旗杆,铁杆上依稀能够看出斑驳的白色油漆。除了这根旗杆,再没有其他的设备。而学校里面仅有的几个孩子只有六七岁左右,都躲在教室里,透过破旧的门板的缝隙好奇地向外看着。   此时,这所学校里面唯一的老师热情地迎了出来。她身着藏族服饰,大约五十出头的样子,皮肤略黑,有着深邃的五官。可是她的双眸却是那种淡而清澈的浅褐色,丝毫没有因为年龄而变得浑浊。巴拉介绍说,老师叫央金,曾经在北京念过大学,之后回到家乡,三十多年来一直是这所学校的老师。   姜杨愣愣地站在教室前面,感叹这里何止是简陋,连一块像样的玻璃窗户都没有,只是用厚塑料布堵住了窗户,能够透一些光进来。而冬天,甚至要在教室烧危险的煤炉取暖。   “怎么了?”顾恣扬走到她身后,见她盯着教室房顶的瓦片发呆。   “想不到真的会有这样穷的地方。”姜杨知道自己说出的话很蠢,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她的前半生,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是无论是和父母生活的童年时代,还是在顾家生活的那些年,都还是过着比较安逸的生活,没有挨过饿、受过冻。所谓的贫穷,在她的生活中,只会出现在或者电视剧里,又或者是电视新闻的某一篇报道中。   而现在,当她真真切切地站在这里,才发现目力所及之处,都是贫穷、贫穷!这种难以纾解的情绪让她心中难过。   顾恣扬忍不住轻笑,握了握她的手道:“你是准备在这里继续感慨呢,还是务实一点儿,陪我把基金会带来的东西搬到屋子里去?”   姜杨一下子反应过来,面露惭色,急忙跟着他走了过去。   有两个人正在往里面搬整袋的大米,顾恣扬也卷起袖子帮忙。基金会的小李急忙拦住他道:“顾总,不用!我们来就行。”   姜杨笑道:“小李,你就让他搬吧,他一路上什么都干不了,也就能干点儿力气活了。” 顾恣扬不服气,挑眉道:“我至少还能干点儿力气活,你能干什么?”   姜杨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得意道:“小女子不才,正好承担了副摄影师的工作。”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手持DV机,对着顾恣扬开始拍摄。   “就用你那唬小孩儿的玩意儿?”顾恣扬不以为意。   “不信你问刘导,是他让我用个人镜头单独制作幕后纪录片的。”姜杨指着正从仓房里面走出来的刘恪信说道。   刘恪信呵呵一笑道:“是啊!这一次人手不够,多亏姜杨帮了大忙。”   顾恣扬听了刘导的话,瞪了姜杨一眼,干脆不再理她,将大米从农用拖拉机上扛下来往屋子里送。搬了几个来回,虽然很辛苦,但是大家都很有热情,说说笑笑,气氛倒是不错。搬完了东西,大家都坐在阴凉处休息,村干部很热情地送来了饭菜。虽然简单,但是经过一天的劳累,每个人都吃得很香。   村长看起来很老了,脸上因为风沙常年的吹袭而更显沧桑。他看上去很激动,“这个村里的壮年大都出去打工了,只剩下老人和孩子,辛苦你们了,辛苦你们了……”   众人赶忙表示不要紧,争先恐后地说饭菜做得很好吃。   天色渐暗,电视台的摄制组开始准备资料,休息前要对央金老师做简单的采访。姜杨拿着小摄像机行动方便,于是这儿拍拍那儿拍拍,将那些触动自己内心的景象记录下来,希望可以传播给更多的人,让更多的贫困地区获得帮助。当她转到教室里的时候,正好看见顾恣扬坐在小马扎上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交谈着什么。   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出狱以来,他一直隐含着的那种冷冷的戾气,让本就棱角分明的脸更显严肃。如今这种表情被温暖的笑容覆盖,姜杨感觉仿佛又看到了五年前的那个顾恣扬。   他伸出手,抹掉孩子脸颊上的饭粒,温柔地说:“好吃吗?”   这个孩子叫格桑,学校里仅有的几个孩子中,只有这个孩子是住校的。因为家里太远,父母都出门打工了,所以他需要和央金老师住在学校里。今天和摄制组一起吃晚饭,饭菜都要比平时好很多,让他高兴得不得了,一口气竟然吃了三小碗。他似有些怕生,但因为高兴,还是抱着饭碗重重地点了点头,大声说道:“好吃!” 顾恣扬的眼神更加柔和了几分,伸出手宠溺地揉了揉孩子柔软的额发。   “要是桑吉也能来上学就好了,他就能吃上白米饭了。”孩子的普通话说得并不太好,但是感情非常真挚。   “桑吉?”顾恣扬问道。   “桑吉是住在我家旁边的孩子,他的阿爸和阿妈都去很远的地方赚钱了,把桑吉留在了家里。”格桑认真地说道。   “他自己一个人住在家里?他几岁了?”顾恣扬有些诧异地问道。   “桑吉八岁了,他还要照顾妹妹,所以没有办法来这里上学。不过桑吉很能干,他可以上山打柴。”提起他,格桑满脸的崇拜。   顾恣扬听到这样的答案,抿了抿嘴角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感觉到有人正盯着自己,便抬头向门口看过去。   昏黄的灯光下,姜杨斜靠在门口,也同样盯着他看,有些出神。   顾恣扬勉强笑了笑,慢悠悠走到她的身边。   姜杨关上DV机,安慰道:“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   顾恣扬的笑容里多少有些无奈,他轻轻揽住她的腰,低声对她耳语道:“是你太聪明,还是我太笨?总能让你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姜杨并不答话,任他柔软清凉的唇碰了碰自己的唇,一个完全和情欲无关的吻。   “或许,是我太笨吧,不然怎么会一直被你摆布呢?”他自嘲地说道。   姜杨低下头,心里却是一紧。   这时候,巴拉的嬉笑声突然传了过来,“哦,被我看到了,他是你的‘金主’!”   姜杨赶忙抬头,发现巴拉正经过这里,咧着嘴冲着他们笑。她翻了个白眼,巴拉这孩子理解能力不行,举一反三的能力倒是不错。   为期两天的采访结束后,一行人于第三天返回镇上。这几天大家都折腾得够呛,只想着以最快的速度躺到床上好好休息一夜。镇上的条件相对还可以,基金会预订了一家还算不错的招待所。可姜杨在前台却有些纠结,按照安排,她需要和顾恣扬住在一间客房里。 看着她皱眉的样子,顾恣扬忍住笑意,低声在她耳畔说道:“本来也是以我未婚妻的名义带你来的。都说本少爷需要个暖床的了,你就只能将就一下了。再说了,少一个房间还能节省一部分房费,能帮助很多人呢。”   姜杨听后只得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气呼呼地回房了。   房间很整洁,设施都还齐全。姜杨累得倒头就想睡,结果被顾恣扬抓起来扔进洗手间,“不洗澡别想爬上我的床!”   姜杨走了那么久的山路,又坐在三轮车上颠了几个小时,骨头架子都快散了,还要被人逼着洗澡,郁闷得不行。虽然心里不忿,但还是乖乖地去洗澡,因为她实在没力气再和他斗气了。她迅速地洗完澡,吹干头发爬上床,才发现洗完澡睡觉这么舒服,原来这个硬板床竟然这么舒服。   这时候顾恣扬也洗完了澡,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他赤裸着上身,虽然皮肤有些苍白,但是身体要比以前结实多了。胸腹肌很壮实,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尤其是浴巾围着的臀部又挺又翘,又添了几分男人特有的性感。   看身材倒确实是帅哥,可是姜杨饱览过他完美的身材之后,心思却都放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曾经的他并不是这样带着病态的苍白,那时候极爱运动,尤其是登山,所以皮肤都被太阳晒成小麦色。姜杨想到张姨给他喝补血气的中药,和刚才晚饭后顾恣扬抱着那袋黑乎乎的药水皱眉的样子,不由得让她又心疼了几分。脸色苍白成这个样子,就算是她不懂得医学知识,也知道他贫血很严重。   顾恣扬看着半躺在床上对着自己身体发呆的姜杨,轻轻笑了一声,戏谑道:“好看吗?一路上这么多天你还没看够?”   姜杨回过神儿来,脸上微微热了起来,这才意识到两个人这样“衣衫不整”地共处一室,于是赶紧躺下将被子蒙在头上说道:“别把浴巾围得那么低!”   过了一会儿,顾恣扬也关了灯爬上床。姜杨多少还是有点儿紧张的,虽然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这样“坦诚相见”了,可是这一次却是真正意义上地睡在一起。顾恣扬从身后搂住她的身体,他一靠过来,带来了热量和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姜杨也说不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阳光、山海、青草融合在一起,莫名地让她安心。   明明应该是个危险的男人,却给了她安心的感觉。黑暗中,姜杨这样自相矛盾,自我纠结。 “睡了吗?”顾恣扬低低地问了一句。   姜杨沉默了一会儿,回道:“还没。”   第040章   顾恣扬却不再说话了,将脸轻轻埋在她的锁骨之间蹭了蹭,抱怨道:“姜杨,你怎么瘦成这样子,一把骨头,都没有原来好摸了。”   姜杨被他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楂蹭得痒痒的,还要听他的抱怨,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她踢了一下男人的小腿,撇撇嘴道:“挑三拣四!”   顾恣扬轻笑道:“回去记得把肉补回来。”   姜杨不语,轻轻抓住他的手臂,心里隐隐地期望这一刻能够停留得长一些,再长一些。让他这样安静地抱着自己,这样微笑着说话,不去想周围所有的事、所有的人。让时间静止在这一秒钟,整个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   “快睡吧……”顾恣扬此时已经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低声嘟囔了一句。睡梦中,他搂着她腰的手臂又紧了紧,像是孩子抱着自己心爱的玩具,生怕被人抢走。   黑暗中,姜杨轻轻把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上,感受着这种熟悉的热度。两个人靠得这样近,男人温热的呼吸有规律地扑向她的脖颈,就像是世界上最普通的一对夫妻。   姜杨自嘲地笑笑,或许,他们是这个世界上距离最近的仇人吧……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顾恣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他的声音很低,更像是呓语,“姜杨,再忍忍,回去后我就放了你。”   姜杨身体一僵,分不清他究竟是醒着还是睡着。她心情更加复杂。曾经,她只想着怎样逃离他的世界,越远越好。可是这一段时间下来,让她萌生了一些连自己都觉得可怕的想法。   她想要他!   内心深处,强烈地想要他的气息围绕着自己,那种熟悉的味道。那个会在她最脆弱的时候,紧紧搂着她,在她的耳边安抚她“姜杨,我回来了”的男人,现在就在她的身边。虽然是用一种很病态的方式纠缠在一起,可是她却开始放不开,放不开他的手。   然而,她转念一想,爱恨总是要看开的,以前的事情都已注定,不能改变,若是他能看开这一切其实对大家都好,还有下半生可以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这样想了之后,她的心情开朗了许多,疲惫一下子涌了上来,也跟着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到了几点钟,只感觉外面天已经蒙蒙亮。姜杨突然被人使劲晃醒,紧接着硬物落在地上,发出闷重的响声。姜杨半梦半醒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顾恣扬猛地跳了起来,拉起她,“快起来,好像地震了!”   姜杨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此时已经一片平静,没有丝毫动静,好像刚才的晃动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有从桌上落在地上的黄页电话本孤零零躺在地上,证实了刚才的晃动。   顾恣扬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发现确实没有了动静,但还是有些担心地把外套递给姜杨,说:“先穿上吧,以防万一。”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阵猛烈晃动,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在摇晃。姜杨没经历过地震,一时之间竟然傻愣愣地僵在原地,惊恐地看向顾恣扬。顾恣扬赶紧几步走过去,可是整个大地都在剧烈晃动,他根不住脚,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来到姜杨身边。他刚拉起姜杨,一旁老式厚重的木头衣柜就猛地倒了下来,正砸在刚才姜杨呆立的地方。   外面响起了一片慌乱的叫声,人们都纷纷向外逃。姜杨终于清醒了几分,抓紧了顾恣扬的手向门口跑去。顾恣扬刚走到房间门口想要踹门,一旁挂衣服的架子就斜倒过来,正好卡住了门的把手。顾恣扬被衣架砸伤了手,痛得厉害,可是此时他已经顾不得这样的小伤了。他放开姜杨,用尽全力想要将衣架拉开。大地不断地摇晃,房间的墙壁裂开无数条缝隙,两个人想站稳都万分困难,更何况要推开卡住的衣架。   顾恣扬用尽全力拽了拽那个沉重的老式衣架,可它还是纹丝不动,而且随着越来越剧烈的晃动,将门彻底卡死变形。与此同时头顶上的吊灯也突然摔落在地,粉身碎骨。屋里所有的东西都纷纷碎裂,整个世界都在分崩离析。   姜杨和顾恣扬同时奋力拉门,无奈门已经被卡得严严实实,根本无法打开。   “门变形了,出不去了!”姜杨焦急地说道。   “从窗户跳出去!我们在二楼,应该没事。”顾恣扬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说道。   他也来不及多想,此时每耽搁一秒都有生命危险。他抓紧姜杨的手想往回走,突然房间里面老旧的木质地板发出一声巨响,霎时间裂开一条胳膊粗的裂缝。大地猛烈震动,生生把房间的水泥地撕成两半。姜杨这一下真的被吓坏了,她猛地抓紧顾恣扬的胳膊,惊恐地看着他。顾恣扬也看她一眼,此时已再无去路,两个人只好退进狭小的卫生间里面。 耳边都是镜子玻璃砸在地上碎裂的声音,顾恣扬紧紧抱住姜杨靠在墙的一角,祈祷这场剧烈的地震尽快过去。姜杨看着他,只觉得已是凶多吉少,这一瞬间反而出奇地冷静,她盯着他道:“恣扬,如果我们死在这里……”   顾恣扬打断她的话,搂着她的手更加紧了紧,似乎想要把她往自己的怀里藏,沉声道:“别乱想。”   “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她换了一个方式,可是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到脚下一陷,整个人都跟着掉落下去,仿佛坠入地狱,紧跟着眼前一片漆黑,昏死过去……   姜杨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她慢慢转醒,感觉到自己的后脑闷闷地痛,应该是受了伤。她睁开眼睛,四周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身下是坚硬的沙砾碎石,她惊恐地摸了摸手能够触及的地方,半晌之后,终于绝望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埋在废墟下面。所幸的是,头上一块巨大的像是水泥板一样的东西斜支起一个狭小的空间,不然她和顾恣扬肯定必死无疑。   惊恐之后,她想到身边还有个顾恣扬,可是黑暗中却出奇地安静。刚刚镇定下来的她再次被惊恐笼罩,她摸索着,颤抖着声音叫道:“恣扬?”   没有回音。   这个黑暗狭窄的废墟空隙下面,只有水流滴滴答答的声音。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时钟的钟摆,时间时停时走,让她的恐慌更加厉害。无边的恐惧突然笼罩住姜杨,她惊慌失措地挪动自己的身体,四处摸索,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摸到一个冰冷的身体。   “恣扬……”黑暗中她只能如盲人一般,顺着他的手臂向上,颤抖着手去感受他的鼻息。   那一瞬间仿佛被她的意识无限拉长,她害怕,害怕这个曾经和她纠缠不休的人就这样沉睡下去,只留下她一个人。   还好,有微弱的气息扑到她的手指上,她终于吐出了一口气。   “恣扬,醒醒,你可千万不能死。”她捧着他的脸低声说道。   姜杨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紧紧靠着顾恣扬的身体,尽力将自己仅有的那一点儿热量传递给他。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又阴又冷,加上对未知的恐惧,让姜杨的牙齿不住地打颤。她紧紧抓着顾恣扬的手,感觉他的手异常冷冰。她更加用力地贴近他,用尽全力蹭到他身边,紧紧搂着他,想要保持他的体温,也给自己一点温暖。 身体各个关节都好像被拆开了一样,带着闷闷的痛,她就这样抱着他昏睡过去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恣扬突然轻轻呻吟了一声,将昏睡中的姜杨惊醒。   姜杨大喜,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恣扬,你醒了吗?”   “姜杨……”顾恣扬艰难地开口,虚弱地喊了一声。   “我在呢。”   “你没事儿吧?”顾恣扬紧张地问道,他缓缓地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直到摸到她的脸。   “没事儿,就是头被砸了一下,有点痛。”姜杨想笑,可是嘴角已经被冻得僵硬。   “没大碍就好。”顾恣扬听她说没事,略微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样?哪里痛?”姜杨紧紧握住他覆在自己脸上的手。   顾恣扬动了一下,吃痛地说:“我的腿卡住了,左腿还好,右腿可能骨折了。”   姜杨在黑暗中摸了摸,发现他的下半身确实卡在缝隙里面动弹不得。不过听他的语气,应该伤得不是特别严重,只期望他的骨折不会刺破动脉造成大出血,这样也许他们还能多坚持一些时间。   “是不是很痛?你忍着点……”姜杨心里很急,很担心他的状况。   感受到她的紧张,顾恣扬伸出手将她搂在怀里安慰道:“还好,别担心,总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如果没有呢?如果再有一次余震呢?这些石板如果落下来,这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处了。”姜杨有些茫然地说道。   “嘘!”顾恣扬轻抚她的后背,“不会的。”   “如果我们死在这里,你说是不是最大的讽刺?”姜杨自嘲道。   “为什么这么说?”   “在一起纠缠了一辈子,斗来斗去,最后还要和你最恨的人埋在一起。你这辈子遇上我真是倒霉到家了。”   “呵……”黑暗中男人轻笑了一声,倒是十分轻松,“是啊,是挺讽刺的。不过也是最爱的人,所以也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何况死都死了,所有的恩恩怨怨结束在这一场废墟里面……也算是一个了结。不是挺好?” 听着顾恣扬如此的诠释,姜杨的喉咙里面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心跳似乎偷偷停了好几下。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的脸,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她却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心,从未这样清楚明白过!   不过也是最爱的人……   第041章   当他在这个生死时刻,如此风轻云淡地说出那几个字,让她如何能不感动?   “可是……”顾恣扬又开口,声音低哑,“可是你却不一样……毕竟你爱的是……”他顿了顿,又艰难地开口,“我是太气,气你为什么那么喜欢他。我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可是你的心总是在别的地方。你可以为了那个男人哭,却从来没有为我掉过眼泪。所以我才要把你锁在我身边,纵然知道你心里想的是谁也不愿让你走。不过现在看来……真的是毫无意义的……”   姜杨知道他指的“那个男人”是谁,当年的事,顾恣扬一直认为是她和柳原联手将他送进了监狱。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她爱的男人合起伙来算计自己,换成是谁都无法接受。所以至今他心里一直怨恨着,甚至不愿意提起那个名字。   “顾恣扬——”姜杨轻声唤道。   “嗯?”他的声音越加虚弱,像是又要昏睡过去的样子。   “顾恣扬!不要睡!”姜杨轻轻拍着他的脸颊,不让他睡。   “我很累,真的累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别睡,恣扬,别睡!你曾经问了我一个问题,我还没有回答你。”她轻声在他耳边说道。   男人勉强又睁开了眼睛,问道:“什么?”   “你进监狱之前,问过我一句话,你还记不记得?”姜杨哽咽着,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来。   “你……爱过我吗?”他想了想,有气无力地重复道。   “恣扬,我告诉你答案,我在心里藏了五年的答案。”她强忍着,可泪水仿佛有了自己的主意,不断地落下来,滴在男人的脸上。   温热的泪,滑过他的脸颊,让顾恣扬感受到炙热滚烫的温度。   姜杨附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耳语道:“我爱过的,顾恣扬,我爱过你,爱着的一直是你。对不起……”   “姜杨,姜杨……”他抱着她的手,紧了又紧,像是迫切地要和她融为一体,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抱紧她的身体。 “我不敢说爱着你,我不敢说……”   “倾了一座城,总算让你说出了那个我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答案。”顾恣扬艰难地笑笑,在她的额头轻轻印上一个吻。   彼年   顾恣扬被收监后,负面报道从四面八方涌来,电视、网络、广播,目之所及都是顾恣扬受审的报道。姜杨不敢开电视,不敢听广播,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对任何事都不闻不问,不吃不喝,就这样过了三天三夜。最后顾星辰硬是撞开了她的门,才把她从房间里拖了出来。   时间于她,仿佛早已经停止了。她就像是一个木偶,机械地吃饭睡觉。   顾星辰每每经过她的房间,都看见她呆坐床头。最初,他劝慰她,要她不要这样折磨自己,可是她对于任何人的关心都不作回应。顾星辰见再多的劝说也是徒然,只得给她一个安静的环境,希望她自己慢慢能够想开。有些事情,还需要自己放过自己才能够快乐。   “这又是何必呢?”顾星辰看着她如此折磨自己,叹了一口气。   他坐到她身边,像是小时候那样将她耳边的碎发拢到她的耳后,轻声对她说:“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如果一早跟恣扬离开这里,你们两个或许就不用这样两败俱伤了。”   姜杨听出顾星辰话中有话,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爸,你知道我们……”   顾星辰轻轻将她搂在怀中,叹口气,语气沉重地说:“这些事我只能看着,却帮不了你们,心里也很难受。本以为上一辈那些恩怨和你们没有关系,说到底,那是我的错。今天是恣扬最后判决的日子,你去看看他吧。他这孩子做事情太急躁,难免会有这一劫,不怪别人,怪只怪他自己……”   “如果不是我……”姜杨有些茫然地低了头,像是自言自语。   “没有你,也会有别人,毕竟他是犯了法,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顾星辰正色道。   姜杨自从顾恣扬被带走之后,第一次走出家门。这段时间,很多人都劝她去看看顾恣扬,就连郭然这个好朋友都说她心太狠,就这样扔下顾恣扬不闻不问了。可是当她看见姜杨那副没有生气的样子,又不忍心责备她了。她知道姜杨内心深处的挣扎和痛苦,一面是自己喜欢的人,一面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姜杨当然知道顾恣扬现在的处境有多么艰难,可是她实在没有办法面对那个男人,一想到他们之间,一直以来都不过是互相欺骗、互相利用,让人情何以堪?她以为自己一直在算计的男人,最终是真的爱上了自己,甚至为此,她不惜违背母亲的意愿,可事实太过残酷,原来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利用她罢了。她不恨顾恣扬,因为这只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然而,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一切。   她不记得自己怎样去的法院,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坐在里面听着法官的宣判,她只记得顾恣扬从被告席上回过头,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时,那种失望和仇恨混合在一起的目光,像是两道冰冷的利剑刺透她的身体,灼热的疼痛袭来,由内而外,鲜血淋漓。   姜杨觉得心像被撕裂了,原来真的这么疼!   原来爱着一个人,真的这么疼。   审判结束了。然而这似乎不仅仅是对顾恣扬的审判,那个无形的被告席上,还有一个姜杨,而她的审判结果——无期徒刑。   姜杨不敢去看被人带走的顾恣扬,只想低头匆匆离开,但是罗捷直直地走了过来。她脸色苍白,比姜杨也好不到哪儿去,可是她还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形象,高傲地昂起头。姜杨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那双手紧紧握成两个拳头,似乎是强忍着,才没有抬手给姜杨一拳。   姜杨想起那个暧昧缠绵的吻,不想和她多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冷漠而平静,“罗小姐,有什么事吗?”   “恣扬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这么对他?”罗捷颤抖着声音,冷声说道。   呵,多像是狗血电视剧里面的开场白,而面前这个女人让姜杨感觉自己就像是这部电视剧里面最恶毒的女配。   她冷笑了一下,说道:“罗小姐,难道爱情果真是那么盲目?”   “你什么意思?”罗捷厉声问道。   “顾恣扬接近你不过是为了你哥哥的投资而已。他根本就不爱你!你至于如此奋不顾身帮他吗?”   “你说对了!他确实不爱我,因为他从头到尾爱的都是你!”罗捷大声说道,全不顾周围人投来异样探究的目光。她向前一步,指着姜杨的鼻子,“可是你干了什么?你却亲手把他送进了监狱!”罗捷一直是很坚强的人,但是这一刻却要拼命忍着才能不让眼泪掉出来。 姜杨惊讶得愣在当场。   “怎么不说话了?顾恣扬一心一意对你,周宁远告诉过他很多次你接近他的目的不纯,还找人调查了你和你家里的一切,白纸黑字就放在他面前!他看过之后居然一句话都没说。他早就知道你接近他不过是为了给你爸报仇。我那样苦苦相劝,甚至不惜放下自尊勾引他,他却从未正眼看过我。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呵呵……你知道是什么吗?”罗捷气得浑身轻轻颤抖,冷笑着,狠狠地盯着姜杨。   “他知道……”姜杨呆呆地坐在凳子上,心神混乱不堪。   “他只对我说:‘我相信姜杨,我相信她是真的爱上我了!’”罗捷突然猛地扯住姜杨的头发,恶狠狠贴近她的脸,“你说他是不是傻,爱上你这样恶毒的女人!他知道你不会去看他,让我给你带一句话,他问你——”   究竟有没有爱过他?   罗捷的话,连最后一丝温度都失去了,仿佛一吐出来就能结成冰,在姜杨的耳边盘旋,最后慢慢变成顾恣扬的声音钻进她的脑中,如毒蛇一般撕咬她的每一寸神经。   姜杨失魂落魄地向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看见顾星辰正站在路口,表情十分凝重,而在他旁边站着的居然是她的母亲。钟丽画着浓妆,一张血红的嘴唇,带着一种充满血腥的美丽。她一身紫红色的衣服,脸上挂着一丝得到胜利后的恶毒笑意。   “阿丽,你现在开心了吗?”顾星辰低声说道,他叫着女人的小名,声音里却是深深的痛苦。   “开心!当然开心!顾星辰,这么多年来,我最开心的就是今天!”钟丽扭曲地笑了一下,似是有些得意。她甩开顾星辰的手,厉声说道:“三十年前你离开我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我会毁了你,毁了李碧茹,毁了你们全家!可惜,李碧茹那个贱人和姜源常死得早。姜源常也是该死,什么人不能喜欢,偏偏对李碧茹一往情深,竟然骗了我那么多年。你知道他和我说过什么吗?他是因为害怕我去骚扰结婚之后的李碧茹才注意到我,后来觉得我也还行,才要和我结婚。枉我对他还有一丝感情,那个畜生竟然当着我的面说出了这番话。他倒是为了李碧茹有舍生取义的精神!我就不明白,那个贱人有什么好?为什么偏偏我身边的男人都喜欢她?”   第042章   钟丽的话一字不落地灌进姜杨的耳朵里,原来什么“父亲的意外”“父母情深”的戏码,都不过是母亲的骗局罢了,不过都是母亲利用自己去报复负心的顾星辰而精心编织的谎言罢了!   怪不得从小到大,母亲从未给过她好脸色,也从未对她有过亲热的动作。都是父亲,在仅有的几年时光里,都是父亲的疼爱、父亲的怀抱,让她情感贫乏的童年有了可供回忆向往的情节。现在她才终于明白,原来母亲从未爱过父亲,也从来没有爱过自己!   顾星辰皱了皱眉,伸手去拉钟丽的胳膊,低声说道:“阿丽,你知道那时我也是不得已……”   “是,不得已!因为李碧茹和你才是门当户对,你不能反驳你父亲的决定,所以你就放弃了我!”钟丽冷冷地说道,精致的妆容却显得有些扭曲。   “都过去了这么多年,那些往事还提来干什么?上一次我被调查的事情,我知道是你做的,我现在已经这样了,也算是让你报仇了吧?事情演变到现在这样,我只希望你醒醒。我们没有未来,可是孩子们还有,难道你要毁了姜杨一辈子的幸福吗?”   “我的女儿不用你管,她的幸福也不会在你和李碧茹的儿子身上,你自己好自为之吧!”钟丽说完,猛地甩开他的手,向前快步走去。   顾星辰一急,快走几步向前追去,就在那一瞬间,一辆汽车疾驰而过,顾星辰整个人被车子撞飞了出去!这个突如其来的惨剧就发生在姜杨的眼前,那么真实,又那么不真实。她猛地捂住了想要惊叫出声的嘴,街上一片嘈杂,顾星辰躺在十几米外,红黑色黏稠的血液慢慢流淌出来,衬得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几秒钟之后,姜杨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发疯似的跑了过去,紧紧抱住顾星辰。她已经忘了哭,甚至有种诡异的冷静,颤抖着双手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手上都是血腥味。手机没有拿稳掉在了地上,屏幕上沾满了顾星辰的血。   满眼的红。   父亲出事那天晚上的记忆,再一次如潮水般涌上自己的脑海,如巨浪一般彻底淹没了她所有的思想。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想法,不能再让她失去父亲!   钟丽就站在不远处,脸色如纸一样苍白。她直直地盯着地上的男人,身后无数的车辆因为车祸猛地刹车,在马路上发出尖厉刺耳的声音,她却浑然不知,只是愣愣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这一场长达三十年的复仇,终于在今天画上了句号,可是她的心里却没有一丝的高兴。 每个人都走了,用这种近乎于讽刺而且残忍的方式倒在她的面前。像是一个恶毒的诅咒,在她的面前不断重复!重复!直到夺走最后一个人的生命。   姜杨经常能梦到那一刻,顾星辰的血沾满了她的身体,她看着急救人员将他推进急救室,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急救室的门外,站在那个空荡幽暗的走廊中间。似乎穿越了时空,回到五岁那一年,她茫然地站在空旷的医院大厅里。仿佛又回到上一次顾星辰重病住院的那一刻,只是这一次,她的身上沾满了他的血,手上、胳膊上、脸上,无论她怎么洗都洗不掉……   而她再也等不来那个匆匆赶到医院紧紧抱着她的男孩儿。   再也等不来他对自己说:“没事的,姜杨,我回来了……”   此时   黑暗中,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四周一片静寂,除了滴滴答答的水声,好像整个城镇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姜杨猛地从那永无休止的噩梦中惊醒,大口地喘着粗气,平复激动的心绪。清醒之后她才想起来,自己和顾恣扬仍然被压在废墟之中。她不知道外面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不知道自己被埋得有多深。她连一丁点儿的声音都听不到,甚至听不见猫狗的叫声,那么只有两种可能:可能是被埋得太深,听不到外面的声音。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有些不敢想象——整座城镇的人大多已经遇难,逃离的人也被撤出了这个地方。   两个人不晓得被埋了多久,身体和精神承受着双重的折磨,好几次都要绝望了,却又会彼此鼓励,支撑下去。姜杨心想如果只有她自己被埋在下面,那么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下去了,还好有顾恣扬在身边,安抚她的心绪。   “恣扬,谢谢你。要是我自己,肯定早就不行了。”   顾恣扬轻咳了一下,“要是没有你,我一定能活着出去。有了你,就不一定了。”   姜杨听后心里一阵内疚,是的,也许只有他自己的话,他是能逃出去的,是自己拖累了他!   顾恣扬见她没有吭声,笑着说道:“我不能让自己独死在这里,我知道你会在外面等着我,我不能让你失望。而现在我们在一起,那么即便是死,我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姜杨听完他的话,心情激动起来,拼命地忍住眼泪。   两个人昏昏沉沉睡了又醒,每次睡过去,都以为再也不会醒过来。或许是上天眷顾,让他们存活到现在。他们在狭窄的缝隙里根本就动弹不得,没有食物也没有水,氧气也有些不足,胸口闷闷的,呼吸困难。两个人都开始有了虚脱的症状。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昏睡的时候越来越多。看着渐渐虚弱的对方,他们反而有了一种视死如归的平静。   姜杨摸了摸自己的衣兜,突然高兴起来,从里面掏出一块已经被压变形的巧克力。她撕开包装,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块,放在顾恣扬的唇边,说道:“还好我明智,在衣服的口袋里放了糖。”   顾恣扬休息了一段时间之后,意识也渐渐清晰起来,他吃掉姜杨送过来的巧克力,勉强笑了笑,打趣道:“这么多的巧克力,你这几天全吃完了,就只剩了这么一块,也不怕蛀牙。”   姜杨轻哼了一声,“你应该感谢我有在衣兜里放糖的习惯,也不知道是谁还在路上笑话我?”   顾恣扬低低地笑出了声,说道:“是是!多亏了你这个无伤大雅的坏习惯。”   “得了便宜还卖乖。”姜杨撇撇嘴。   “这唯一的一点儿吃的,你不要给我了,自己留着吧。”   “为什么?”   “一个人活下去的希望会大一些……”他哑声说道。   一时间气氛又变得凝重起来,姜杨感觉自己的嗓子又开始堵了,可是她已经不想去哭,只是倔强而固执地说道:“不会的,是你说过的,总会有人来救我们,顾恣扬,是你说的!”   男人轻轻将她搂在怀里,“你有没有想过,最理想的生活状态是什么?”   姜杨微微一愣,最理想的生活状态?二十多年来,她一直处在扭曲的生活状态当中,仇恨和内疚几乎占据了她的全部。现在自己濒临死亡,突然被人问到自己最想要的生活,竟然一时之间想不出。   “或许是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最好依山傍海,四季如春。慢慢老去。”姜杨笑笑,她知道这样的日子或许根本就不可能再有,可是能想就是好的。 “我记得了……”   她昏过去之前记得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这四个字,他慢慢地说出的这四个字。   突然,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有藏语,有普通话,夹杂着听不懂的方言。尖锐的机械声音把昏睡中的姜杨吵醒,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有人在救他们。她想要大声呼救,告诉外面的人他们还活着,可是她用尽全力,火辣辣的嗓子发出的却是那么微弱的声音。内心不可抑制的狂喜让她想要落泪,可是几个昼夜的折磨,生死边缘走过那么一回,让所有的感官都变得异常迟钝。   而经过了如此剧变,现在满脑子的想法竟然这样简单,那就是:不用死在这里了!   她兴奋而急切地握了握顾恣扬的手说道:“有人来救我们了!恣扬,你醒醒……”   “这里有两个人!”   随着外面的说话声,一缕刺目的白光从头顶的废墟射了进来,刺得姜杨闭上了眼睛。无尽的黑暗之中,终于有一种叫作“希望”的东西撕裂所有的绝望、恐惧,喷薄而出,代表着生命的光芒,照进了这个死亡的角落。   “快来帮忙……”   “给我水,他们还活着……”   “还活着!”   “把碎石搬开,小心点。”   姜杨意识恍惚,只能听到犹如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带着惊喜的声音。   不断有灰尘落下,呛进她的鼻孔里面,让她忍不住开始咳嗽。   不一会儿,有人将水递到了缝隙里,还有人在外面安慰他们不要慌张,正在实施救援。姜杨想要接过水,可是已经没有抬手的力气了。   一切都开始模糊、模糊……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过自己的头,看向身边那个就连昏迷都和自己十指紧紧相扣的男人,艰难地说道:“恣扬,你再坚持一下,不要在这个时候死……不要离开我……”   第043章   姜杨被救出来之后,一路上昏昏沉沉,时睡时醒。她醒过来的时候想问问顾恣扬的情况,却总是被人推说不清楚。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出现的是周宁远那张好看的脸,他的面容冷峻,看不出表情。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袖,费力地吐出三个字:顾恣扬。然后就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就这样,等她再一次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到市里,住进了医院。   周宁远坐在她病床对面的沙发上看报纸,见她醒过来,冷冷一笑道:“你们一家三口总算在医院团聚了。”   “……恣扬呢?”姜杨顾不得他的冷嘲热讽,焦急地问道。她的嗓子又干又痛,声音嘶哑得连她自己都听不出。   “死了。”周宁远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不可能!”姜杨想都没想,“他不可能就这么死了!”   “你是不想相信,还是不敢相信?”周宁远放下报纸,慢悠悠走了过来。   “……”姜杨不语,倔强地看着这个狐狸一样的男人。   周宁远接着说:“你说顾恣扬上辈子欠了你什么,怎么每次一接近你就倒霉?”   “他在哪儿?我要去看他。”她说着挣扎起身,可一起身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向地上栽去。   周宁远没有一点儿绅士风范,站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丝毫没有要扶她的意思。   他看着她说:“你这几天昏昏沉沉,一直靠营养液维持生命,你觉得自己真的能走到他身边去?”   姜杨干脆不理他,话不投机半句多,挣扎着扶着墙壁自己站起来,一步步要往病房外面走。   这时候门被打开,姜杨以为是顾恣扬,惊喜地抬起头,却看见柳原走了进来,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失落。   柳原看见她独自扶着墙,赶紧将她扶住,有些不高兴地低声斥责道:“你刚醒过来吗?怎么这么着急下床?” 姜杨一心只想去查看顾恣扬的状况,于是敷衍地低低应了一声。   柳原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周宁远,勾起一抹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周少。怎么这么有兴致来看我家姜杨?”   他说得理所当然,那句“我家姜杨”倒是让姜杨有些窘迫。   周宁远笑得风轻云淡,“你家姜杨?姜小姐的未婚夫虽然只剩下半条命了,可还没死。你们也不必这么着急吧?”这男人说起自己表弟的病情都这么不留口德。   姜杨听后心里更加着急,“他到底怎么样了?”   柳原冷冷地对周宁远说道:“周先生,若是没事我就不留你了,贵人事忙。”   周宁远也不恼,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姜杨,懒洋洋转身离去。   “柳原,你别拦着我,我要去看看他!”姜杨几次想要起来,却被柳原强行按回床上。他面无表情,看起来似乎是生气了。   “别乱动,周宁远骗你呢,顾恣扬没事儿,只不过大腿骨折,手术后还没醒呢,你去了也是白去。”他本不想说,但是姜杨着急的模样还是让他心软了。   听他这样一说,姜杨这才平静下来。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去了恐怕也是添麻烦,只要他身体没事就好。   “你就那么担心他?”柳原在她身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送到她的嘴边。他哀怨地看了她一眼,那样子像极了受气的小媳妇。   姜杨捧着热水喝了一口,实在觉得这样的柳原太好笑,总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样子的男人现在露出这副表情,让她想笑又不敢笑。她不说话,却眼含笑意地慢慢喝水,温水滑过嗓子,滋润了她干涩的喉咙,十分舒服。   柳原看她这个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别担心,如果你对我无意,我也不会让你为难。过几天我要动身去埃及出差一段时间,看你没事,我也就可以放心走了。”   姜杨听后一愣,虽然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到最后才发现原来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张了张嘴,还是选择了沉默。 见她这样,柳原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正在这时,门突然被人撞开,紧接着很久不曾露面的张墉冲了进来,倒把房间里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姜杨身边,关切道:“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儿?”   姜杨摇摇头,问道:“这么长时间你去哪儿了?”   “是啊!这么长时间你藏哪儿去了,让我好找!”柳原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毛,附和道。   张墉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解释道:“我有急事,去了一趟意大利,没来得及跟你们打招呼。”   “意大利?你有什么急事?”姜杨好奇地问。   柳原笑道:“你还不了解他吗?去哪里、做什么,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跟谁一起去。”   张墉被人猜中心事,只好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儿,“服了你们两个一唱一和的了,我看出来你们成心耍我呢。我身斜不怕影子正,爷失恋了找个妞儿出国散散心,不成吗?”   姜杨一听他提起失恋的事儿,头皮都发麻了,突然觉得这个房间里的气氛越来越诡异,于是赶紧转移话题,“这房间冷气开得太足了,你们不冷吗?”   柳原好像根本没听见姜杨的话,微眯着双眸,看着张墉说:“你个小子,我出国前托你办的事儿,你就是这么给我办的?”   “其实吧,今天天气不错……”姜杨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左边的柳原。   “你托我办什么事了?我记性不好。”张墉也勾了勾唇角,依旧笑容满面,摆明了装糊涂。   “我觉得好饿啊,你们饿不饿?”姜杨努力展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扫了一眼右边的张墉。明明自己是病人好不好,病人不是最大吗?为什么还要照顾别人的感受呢?   “跟我装傻呢?帮我照顾姜杨,都快照顾进自己怀里了。我这段时间事多,还没来得及跟你算账,你倒是明智,先跑国外去了。”柳原冷哼一声。   “你要是个男人就不应该和陈瑶瑶订婚!”张墉看样子是真急了,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本来只是半开玩笑的柳原猛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发出咣当一声,房间里面立刻充满了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姜杨忍无可忍,大声吼道:“都给我闭嘴!”   吼完之后,发现温水果然好用,声音竟然找回来了。   “你们两个当我是死人是不是?”姜杨瞪了两个男人一眼,瞪得两个人终于都默不作声了。   一时间房间里有一种诡异的安静,姜杨只好轻咳了两声,尽量平静地说道:“你们能不能别因为这样的事情伤和气?当然,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姑奶奶我刚从鬼门关走了一圈,现在连顿饭都没有吃上呢,我才不关心你们之间那点儿破事!”   不知道人饿着的时候火气都很大吗?   张墉看着对面的男人冷哼一声,低声说道:“你等着,我去楼下给你买点吃的。”他说着瞪了柳原一眼,转身离开了病房。   柳原脸色难看,轻轻将倒在地上的椅子扶了起来,又接过姜杨手中的杯子放在桌子上,薄唇紧抿着,始终一言不发。   姜杨见他心情不好,想要劝慰他,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气氛多少有点尴尬。   “姜杨,我走了。”他站在她的床边想了想,最后说道。   “嗯,你有事就先去忙吧,不用担心我。”姜杨微微一笑,说道。   “嗯。”他点点头,身体却不动,似有些不舍。眼睛里有一种语言无法描述的情绪在流动,窗外的阳光映在他浅色的瞳孔里面,微微闪动,波光流转。他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像是抚摸着自己最心爱又易碎的宝贝。   “姜杨……”他张口,欲言又止。   姜杨心脏莫名抽紧,明明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她却知道他不只是走出这个房间,同时,也要走出她的生命了。   他们都知道,这是最后的告别,他不想说,却又,不得不说。   而她,却什么都说不出…… “你们经历了太多,亲情、爱情、信任、背叛、伤害……现在,又经历了生死。”他低声说道,声音落寞得让人心疼,“我始终不如他……”   张墉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没有看见柳原,打量了下姜杨,大约也知道他们刚才谈了些什么。于是他也不过问,只是细心地将所有的吃食都打开放在她的面前,“吃吧。”   姜杨慢慢吃了几口,张墉就势坐在她的床边,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吃饭,房间里一时间安静得有些怪异。   “你不问我柳原去哪儿了?”姜杨没有他的淡定,刚才对着柳原有些话无法开口,但她实在憋得难受,只得开口和张墉说道。   “不问也大概知道。”张墉笑了笑,一副了然的样子。   “我是不是很残忍?他那么优秀,却白等了我这么多年。”姜杨自嘲似的勾了下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如果说你对他残忍,我举双手支持。”张墉笑笑,打趣道。他说完之后又想了想,将嘴角的笑容慢慢隐去,有些心疼地看着病床上的女人,“不过,这五年来,我只看见了你对自己的残忍。”   “此时的气氛应该比较适合我煽情才对吧?”姜杨无奈,苦笑着说道。   “其实这样对你和柳原都好,既然不能在一起,还不如干脆分开。”张墉摊摊手,诚实地说。   吃完饭之后,姜杨送走了张墉,然后来到了隔壁顾恣扬的病房。他还没有醒,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口鼻上盖着氧气罩。伴随着他平稳的呼吸,机器发出有规律的嘀嗒声音。姜杨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一点儿血色,那么虚弱,心疼地握着他的手。   第044章   她就这样有些贪婪地看着他的脸,每一寸都不想放过。男人闭着眼睛,眼角已经出现了淡淡的细纹。时间已然爬上他们的身体、皮肤,留下细微的痕迹,不断地提醒着他们,原来他们已经走过了那么长的岁月。这一场漫长而珍贵的旅程,其实对于每个人来说都只有一次,然而他们曾经都没有珍惜,直到看尽生死之后才发现,能握着彼此的手,原来是如此幸福的事情。   “姜杨……”顾恣扬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   姜杨激动地站起身,弯腰靠近他的脸,却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吵醒他。她小心翼翼地对他耳语道:“恣扬,你醒了吗?”   顾恣扬慢慢醒转,身体的疼痛让他皱了皱眉头。姜杨帮他摘掉氧气罩,问道:“要不要喝水?”   “你没事吧?”他艰难地说道。   “没事。”姜杨摇摇头,将他微凉的手放在自己的唇边吻了吻。   “没事就好。”他点点头,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   虽然他的脸色那么苍白,看起来十分虚弱,可笑容却是那么温暖。   顾恣扬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几天之后就恢复了正常作息习惯,甚至还可以简单地处理些工作事宜。除了腿不能动之外,他的精神甚至比一直在旁边照顾他的姜杨还要好。   这天下午,顾恣扬正坐在床上看一些工作上的资料,姜杨从门外走进来,神情有点儿沉重。   顾恣扬察觉到她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姜杨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他身边坐下,拉住他的手,这才慢慢说道:“你知道和我们一起去的基金会的小张吗?”   “嗯。”顾恣扬点点头,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了,一夜之间的剧变,很多人都在睡梦中失去了生命,前一天还生龙活虎的人,转眼就已经离开人世。   “他没挺过来……明天是他出殡的日子,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他?”姜杨轻声说道。   顾恣扬伸出手,拉着她的手安慰道:“生死有命,别难过了。” “这些天来,我每每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她低头,伸出双手,依然能看到自己的指尖儿不可抑制地轻轻颤抖着。   “姜杨!”顾恣扬抓起她的手,迫使她看着自己,“姜杨……看着我!”   姜杨仿佛从梦魇里回过神儿来,对上他坚定漆黑的眸子。   “最重要的是我们活下来了!”他抓着她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第二天,姜杨和顾恣扬一起去参加了小张的葬礼。遗体告别的时候,姜杨望着那张年轻的脸,怎么都不能相信这具身体已经没有了生命。他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般,总是给人一种错觉——或许下一秒他就会醒过来,打个哈欠或者伸个懒腰,然后出门工作或者和女朋友逛街,看电影。   姜杨愣愣地站在男孩儿的身边,直到身后的顾恣扬轻轻碰了碰她,这才回过神儿来。   顾恣扬坐在轮椅上,轻轻拉起她的手说道:“我们出去吧。”   姜杨点点头,推着他走出这个让人压抑的地方。   门外是一个广场,低矮的围墙外面就是连绵起伏的山脉。放眼望去,目之所及,都已经郁郁葱葱,春天悄悄来到了这个城市,在人们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   风吹到脸上,温暖而干燥。姜杨深深地吸了两口气,空气中带有泥土的清香味道。   “姜杨,我们重新开始吧!”   顾恣扬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声音不大,但是字字清晰,沉稳而坚定。   姜杨一路走来,十几年。   她从未想过自己最后能获得属于自己的爱情。曾几何时,她甚至只期望自己能够远离所有的风波,平淡地了此一生。   可是现在,那个被她亲手遗失的爱情重新摆在了眼前。   姜杨,我们重新开始吧。   顾恣扬棱角分明的脸,微微仰起,抬头看向她。他的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任何表情,可是那漆黑如墨、闪亮如星的眸子却是那样真诚。 这一场变故,夺走了很多人的生命,也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它让姜杨懂得了生命无常,也让顾恣扬获得了新生,不像是五年前那样飞扬跋扈的恣意,也不似五年后的阴狠暴戾。在他的眼中,再看不到那种喜怒无常的阴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得的平和。   姜杨感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甚至能听到心脏在胸腔里面一下一下地撞击。   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虽然声音带着有些可笑的颤音,可她还是迫使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一般。   “好,我们重新开始。”   只是这么平淡的一句话。   再没有年轻时候煽情而激动的对白,没有风花雪月,没有玫瑰红酒,没有钻石,没有天长地久的承诺,只是那么平淡的一句话,将自己全部的幸福交给面前这个男人。   “被困在废墟里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很真实。”顾恣扬拉住姜杨的手,“我梦见,我走到一座黑暗的桥边,很多灵魂木讷地向桥的那一边走过去。我好奇,于是问坐在桥边的女人这是哪里。那女人对我说:‘这是奈何桥,我是孟婆。只要喝了这碗汤,你就可以忘记这一世所有的爱恨情仇,重新做人。’”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停顿了一下,艰难地撑着姜杨的手臂站了起来,双手抱着她的肩头,低声说道:“那一刻,我突然很恐惧。我害怕,害怕如果我真的死了,你独自一个人困在那个狭窄昏暗的地方该怎么办?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该怎么办?纵使我那么恨你,那么想要折磨你,看着你痛苦,可是我至少知道你还是在我身边的。可是如果我真的死了,喝了那碗汤,从此就忘记了你。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我是多么不想忘记你。不想忘记你,甚至愿意让这五年黑暗的记忆留在我的脑中,愿意让仇恨和痛苦留在我的心里……只要能够记住你!”   他说着,紧紧地搂住姜杨瘦弱的肩膀,将她搂在自己怀里。   姜杨尽力忍着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轻轻拍打顾恣扬的后背,抱怨道:“你就是故意想让我落泪,看我笑话是吧?”   顾恣扬轻笑,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颈窝,声音里面都满带着笑意,“姜杨,看来这辈子你已经注定是我的了,再也跑不掉了。” “我不跑了,就算是死也要和你纠缠在一起!”姜杨有些发狠地说。   她顺势在他的侧腰轻轻掐了一把,顾恣扬却将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向她,姜杨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用力去推他,说道:“你别闹了。”   她还没有说完,却发现,男人的身体已经歪歪扭扭地倒了下去。   “顾恣扬!”姜杨惊叫了一声,连忙用尽全力扶住他的身体,惊慌失措地看着刚才还好好的男人突然就昏了过去。   顾恣扬在被送往医院的路上就醒了过来,救护车上的医生说这样短暂的昏厥可能是由贫血造成的。顾恣扬本来就有贫血的症状,再加上半个月前的事故让他的体能消耗比较多,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不过医生还是建议他们去医院做一下全面的检查。   姜杨听到医生这样说,紧张的心情总算是缓解了一些。   顾恣扬眉头皱了皱,对姜杨说道:“没事的,早就已经检查过了,好好休养就没事了。”   姜杨还想劝说,可是他似乎心情不太好,有些不耐烦地拒绝道:“动手术之前,不是都检查过了?医生也说过是因为贫血的问题,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好不好?”   “可是……”姜杨还想说,却被他打断。   他微微蹙了眉头,小声哀求道:“我答应你好好吃药,不管是中药还是西药,我以后都吃,争取早点儿养好身体还不行吗?”   姜杨很久没有看见他如此示弱了,所以一激动就点了点头。   从医院回了家,张姨正在厨房做午饭,见他们回来了连忙跑出来问道:“恣扬,你……”   “我没事儿,就是有点累了,姜杨也累了。”他打断阿姨的话,看着姜杨,“你先上楼洗个澡,一会儿下楼吃饭。”   张姨还想说些什么,顿了顿,最后还是笑着说道:“是啊,你们都挺累了,赶紧上楼休息一下,马上就能吃饭了。”   “是啊是啊!赶紧上去洗澡。”顾恣扬笑着把姜杨往楼上推。 姜杨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听他的话上楼洗澡。她洗过热水澡,换了一件衣服准备下楼。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姜杨想去顾恣扬的房间里叫他。他的房间门半掩着,姜杨想要推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恣扬,你真的不告诉杨杨?”张姨忧心忡忡的声音传出来。   姜杨一愣,正欲开门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张姨,这些年来她已经经历了太多,我不想让她再为我的事操心了。”顾恣扬低声说。   “可……我知道你是为了杨杨好,可是这几年你也受了这么多苦,你叫我怎么忍心看着你这样……”   “张姨您别管了,我心里有数。”顾恣扬轻声打断她的话。   姜杨见两个人的谈话停止,连忙后退两步回到自己的房间,假装刚从房间里走出来,正碰上张姨从顾恣扬的房间里出来。张姨有些忧郁,看见姜杨才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说:“洗完了就赶紧下楼吃饭吧,一会儿菜就凉了。”   姜杨说:“我去叫顾恣扬一起。”   张姨点了点头,匆匆转身下了楼。   第045章   姜杨心里疑惑,不知道他们刚才说的那些话究竟指的是什么,究竟顾恣扬有什么是不想让她知道的?经历了这么多,她没想到他还有事情瞒着她。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她还是安慰自己说应该相信他一次。五年前,因为脆弱的信任已经让他们失去了一次机会,现在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猜疑他的用心。   这样想通了之后,她的心稍稍平静一点,推门进了顾恣扬的房间。男人正站在窗口,不知道看着什么,连她进门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恣扬。”她叫了一声。   顾恣扬好像回过神儿来,回过头,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姜杨问道。   “你过来看看。”顾恣扬冲着她招手道。   姜杨走过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楼下院子里面养了很多年的那一窝兔子。   “不是只有两只吗?怎么好像多了?”姜杨看了看,问道。   “笨!它们生了呗。”顾恣扬笑道。   “啊?司机李大爷买回来的时候不是说两只都是公的吗?”姜杨有些茫然地看向男人。   “本来是的,后来张姨又买了两只回来和它们配在一起了,现在兔子家又添丁了。可喜可贺啊!走,我们去恭喜一下它们。”他说着,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恭喜?怎么恭喜?”   “抓一只炖了吃。”顾恣扬咧嘴一笑,说道。   “你怎么这么残忍?”姜杨眼角抽了抽。   “这都是肉食兔子,买来不就是为了吃的吗?留那么多干什么?”   姜杨无话可说了。被男人拉到楼下,姜杨还是把他推进了餐厅岔开话题,“我们还是先吃饭吧,都快饿死了!”   经过这么多天的休养,姜杨和顾恣扬总算是恢复了正常的工作,生活也开始渐渐步入正轨。黄胖子早上在画廊看见姜杨颇为激动,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差点儿就泪流满面了。姜杨有点儿小感动,看着面前这个多年来一直像大哥一样待她的男人,他不只是她的老板,还是她的朋友。 “姜杨,你回来得正好,身体完全好了吗?过两天跟我去广州。”黄胖子兴奋地说道。   “去广州?干什么去?”姜杨疑惑地问。   “我们和那边的画廊联合办了一个‘三地展’,过几天去谈合作。”   姜杨有些犹豫,因为顾恣扬最近的身体确实不是很好,她应该留在他身边照顾。可是她也不想让私生活太多地干扰工作,于是慎重思考后,决定还是先问一下顾恣扬的意见再作决定。   正好顾恣扬这时打电话过来说道:“今天张姨家里有点儿事,晚上不能过来做饭了,我们去哪儿吃?”   “张姨不能过来,我们就自己做吧。”姜杨因为忙着手头上的事儿,有点心不在焉地说道。   “自己做?你会做?”顾恣扬在电话那边颇为不信地问道。   “是啊,我来做,大少爷。”姜杨十分无奈地说道,像顾恣扬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做派,她根本就没对他报什么期望。   下班后,姜杨顺路去菜市场买了菜。回到家里,顾恣扬正坐在客厅里颇为无聊地看报纸,旁边的电视里传出新闻女主播的声音。见她回来,他站起来说道:“姜杨,你总算回来了,我要饿死了。”   “如果我不回来,你真的能饿死吗?”姜杨翻个白眼,没好气地拎着菜进厨房。   男人跟过来,站在厨房的门口看着她忙碌,笑意直达眼底,柔声说道:“姜杨,我不知道你还会做饭。”   姜杨想说,这五年来她学会的事情多了,不过她说不出口。五年的时光犹如一根毒刺钉在心头,每碰一下就钻心地痛。纵使他们都选择遗忘过去重新开始,可是不经意间却总是能够触碰到那根刺。   见她不作声,顾恣扬走了过去,从身后搂着她的腰,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后,让她的脖子痒痒的。   “姜杨,你做的饭真的能吃吗?”男人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儿撒娇的意味,温柔且低沉,让姜杨的心里又莫名欢喜起来。   她知道他是很小心、很体贴地在逗她开心。纵使她对他做过那么残忍的事情,他依旧那么爱她,待她如珍宝一般。一如既往,从未改变。 “你这样挡着我,我真不知道能不能做好。”姜杨为了不让他注意到自己微热的脸颊,掩饰地嗔道。   “姜杨,我有点儿事想和你说……”他不动,依旧在身后箍着她的腰。   “巧了,我也有事想和你商量一下。”姜杨说道。   “什么事?”顾恣扬疑惑地问道,神情有些奇怪,带着似笑非笑,又好像是想笑不敢笑的表情。   “唉,你先别挡着我,一会儿吃饭时再说吧。”姜杨嫌他碍手碍脚,又不会帮忙,直接把他赶出厨房。   过了一会儿,姜杨把做好的饭菜端了出去。顾恣扬好整以暇地坐在餐桌上逐个点评,一会儿评论菜和盘子的颜色不搭,一会儿挑剔鸡蛋的颜色太深。   姜杨翻个白眼儿,直接来了一句:“爱吃不吃!”   顾恣扬一下子就老实了,他拿筷子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颇有“神农尝百草”的意思,看得姜杨直想乐。看他皱着眉头吃完后,问道:“顾少爷,还合您的胃口吗?”   “别说,你做得还真不错。”顾恣扬吃完之后,点点头道。   “也就是你小瞧我,很多人想让我给他们做饭吃,还吃不到呢。”姜杨得意地说道。   “很多人?多少人?柳原算不算一个?”顾恣扬眯起眼睛,哼哼道。   “你无不无聊?”姜杨瞪了他一眼,将红枣炖猪脚汤盛出来放在他面前,“你先喝汤,对消化有好处,红枣还能补血气。”   两个人不再说话,都专心致志地吃饭。吃得差不多了,顾恣扬放下筷子,沉声说道:“姜杨,我想和你说点儿事情。”   姜杨联想到前几天听到的他和张姨的谈话,心里面有些忐忑,生怕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会打破现在安静平和的生活气氛。顾恣扬愿意放下一切仇恨和她重新开始,让她觉得自己能够拥有第二次机会是相当幸运的。可是这样的幸运,却总是让她患得患失,生怕这一切都是梦境,下一秒钟就会醒过来。而醒过来之后,面对的又是那个冷清肮脏的小房间、单人床和炉灶上孤单的蓝色火苗。   “什么?”她低着头,不敢去看对面男人的眼睛。 “姜杨。”顾恣扬隔着桌子拉住她的手,想了几秒钟才郑重地开口,“姜杨,我们结婚吧。”   姜杨惊讶地抬起头,看向他,有些不可置信地听着他说出那几个字。他对她说过不止一次这句话,最后却都以悲剧收场。她以为他再也不会对她说出这句话,更不能想象他说出这句话的情境。   可是,现在,此时此刻,他却郑重而平静地告诉她,他愿意放弃之前所有的一切,重新开始。   “我们把这几年都忘记,回到五年前,我向你求婚的日子。我们重新开始吧!”   他的求婚也不会像是第一次:顾爸重病在床,两个年轻莽撞、不知社会险恶的人因处处碰壁而相拥安慰。   大男孩儿冲动而慌张地请求女孩儿在他最无助的时候陪在自己的身边。   也不会像是第二次:跪在饭店的大理石地板上激动地握着姜杨的手,微微颤抖又浪漫至极,迫切地想要全世界证明他爱着她的决心。   这一次,他们只是坐在家里,他等着她为自己做一顿饭,然后轻轻握住她的手。   再也没有激动,没有慌张,没有鲜花,没有钻石。   有的只是平淡却能够拥有对方的生活,和一颗平静的心,如此便足矣!   姜杨愣了又愣,心里却五味杂陈。   顾恣扬见她久久不回话,心里微微一沉,问道:“你不愿意?”   姜杨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多么想要脱口而出答应他。告诉他自己已经爱他爱了多少年,盼望着能和他踏上红地毯盼了多少年!   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开口,用艰涩嘶哑的嗓音道:“恣扬,我们回不到五年前了……”   “怎么回不到?我都能忘了所有的一切,为什么你不能?”顾恣扬的声音依旧平静,只是稍稍抬高了半个音阶,表情也不动声色,可是却能从他的黑眸中看到骤然散发出来的冷。 从始至终,都是他在用尽全力爱着她,所以这段感情注定是不公平的。谁爱得深,谁在爱情中的底线就会无限下降。每每想到这里,都让顾恣扬心里莫名抽紧。   “我不能忘了爸在我面前被车撞倒,不能忘了我抱着毫无生气的他坐在马路上,黏稠的鲜血沾满我的双手。恣扬,是我害了爸!他本来想让我离开这里出国定居的,可是我没有同意,如果我当时同意了,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姜杨强忍着眼泪,却依旧泪流满面。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不能原谅自己的最重要一个理由,不是顾恣扬,而是顾星辰,那个为了她付出一切,给了她最宝贵的父爱,却被她害成这样的男人。   顾恣扬站起来,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发梢,安抚道:“姜杨,有些事不是你能够左右的。”   “我多希望爸能醒过来,亲口告诉我他已经原谅我了,我还能当他的女儿。”姜杨搂着顾恣扬的身体,抽噎着,“恣扬……我是不是太贪心了,我这样的人就应该受到惩罚。我不值得你爱,不值得任何人去爱!”   “嘘!嘘……别说了,姜杨,别说了……”他轻轻摇着她的身体,安抚道。   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对她说些什么。   第046章   之后,顾恣扬没有再提出结婚的事情。两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姜杨借着刷碗的机会躲到厨房去了。她心情复杂难过,此时此刻只想独处。而顾恣扬则坐在客厅里对着电视发呆,电视里正播放着海洋生物的纪录片,然而他的心思全然不在电视节目上。   姜杨将所有的碗都刷了一遍,又把橱柜整个擦了一遍。最后直到没什么可干的,这才慢吞吞回到客厅里面。她坐在顾恣扬旁边的沙发上,想找个话题,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对他说道:“过两天我和老板要去一趟广州,可能会去一个星期左右。”   顾恣扬听了,点了点头说道:“那么远?你小心些,到那了也记得按时吃饭。”   “我……”姜杨话刚出口,就被电话铃声打断。   她接起电话,“喂,请问哪位?”   “是姜小姐吗?”那边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是的,您是?”   “我是维康家园的常驻医师,您母亲钟丽……”男人顿了顿,“刚才企图割腕自杀,现在已经送到医院抢救了,失血过多,可能急需献血。请您马上过来一趟!”   “什么?”姜杨猛地站了起来。   她撂下电话,突然有些茫然地垂下双手,心里有种无法描述的苍凉。   顾恣扬见她这样,急忙问道:“怎么了?”   她看向他,脸上带着不知道究竟是哭还是笑的表情,声音一出口就消失在空气中:“我妈她……自杀了。”   姜杨和顾恣扬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钟丽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医生给她打了镇静剂,这才让她暂时睡了过去。她双手的手腕都缠着纱布,衣服上还残留着暗红发黑的血迹,脸颊和脖子处也有血,在她苍白的皮肤上显得那么尖锐刺眼。   顾恣扬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病床上躺着的女人,他原以为他会高兴,或者说多多少少有种复仇的快感。可原来仇恨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它不受人的思想控制,随心所欲。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病床边姜杨的背影,脊背微微弓起一个弧度。他不能体会她现在是什么心情,只能从背后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站在自己母亲的面前,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却没有去触碰躺在病床上昏睡的女人。   这样的姜杨,突然让他莫名心疼起来。   过了一会儿,姜杨转过身,面无表情,可是紧绷的唇角和僵硬的两颊让人看得出她此时此刻纠结挣扎的内心。她走过来,低声对顾恣扬说:“我们走吧。”   顾恣扬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她却已经快步走了出去,把他甩在后面。她几乎有些急切地逃离这座大楼,逃离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她迫不及待地迈出脚步,走出大门口,让外面耀目的阳光笼罩住自己的身体,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汲取一点点的温暖。她就这样毫无目的在街上走了好一会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出很远,而这条街她似乎从未来过。周围都是陌生的建筑,马路中间汽车人流嘈杂,时不时有赶时间的人从她的身边快速经过,带着一阵风扑向她的脸。   而这一切,竟然是这么陌生!   她有些无助地原地转了一圈,不远处顾恣扬的身影变得渐渐模糊起来,只剩下冷漠而陌生的面孔。这样的情境突然让她有些崩溃,紧接着她的身体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顾恣扬的声音传来,“姜杨,看着我!姜杨!”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她渐渐平静下来,她定睛看了看男人的脸,满是紧张和关切。   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轻轻推开他的怀抱,整了整衣摆,冷漠地说道:“我没事。”   “……”顾恣扬皱着眉,如水的黑眸溢出心疼的意味,“别这样……”   想了好多,最后也只是说出了这三个字。   姜杨冷笑了一下,讽刺道:“看到她这样,你应该很开心吧。”   顾恣扬被她一句话噎住,他抬起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中,愣了一秒钟才颓然地垂了下去。他叹了一口气,心疼地看着她说道:“我以为我会开心,可是事实上我并不开心。不管你信不信。” 姜杨看着他的双眼,刚才混乱的大脑开始渐渐清醒。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于是有些抱歉地说道:“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对你说话。”顾恣扬摆摆手,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头顶,“我们不是说过,忘了从前的所有,重新开始吗?”   “身边有太多人进医院了,我感觉自己好像从没离开过这里。”姜杨将脸深深埋进他的怀里。   “回去吧!”他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   是啊!生命中对于她重要的几个人似乎都非要在她面前流血不可,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承受这么多至亲的鲜血。有时候,她会想,上帝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她怨恨钟丽,怨恨父亲,甚至怨恨顾星辰。是他们把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一步步紧逼,一步步精心策划,让她深深陷入这圈套,让她前半生都生活在谎言当中。   到现在,她想抽身而退,却发现已不可能。   两个人重新回到医院,姜杨有些疲惫地坐在母亲的病床边上。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或者是能做些什么。她只能这样看着她,她甚至不能去怪她,去恨她,因为她是自己最后一个亲人了。   天色渐暗,钟丽终于醒转,惊得已经昏昏欲睡的姜杨连忙坐起来,问道:“妈,你好些了吗?”   钟丽颤抖着手,有气无力地抓着姜杨的手腕,因为虚弱,她张口,嘴唇也跟着微微颤抖着。可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什么,然后她就开始落泪。大滴大滴的眼泪落下来,落在姜扬的手背上。   “妈,没事了,没事了!”姜杨弯下腰,轻轻搂住钟丽安抚道。   “姜杨,他们都背叛了我,他们都离我而去。现在顾星辰也要离我而去了!”钟丽紧紧抓着姜杨的手臂,好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指甲紧紧抠进姜杨的手臂,抓出一道血痕。   姜杨忍痛,低声说道:“妈,他还好好的。只是今天没时间来看你,你不要乱想,好好养病。”   “真的?”听到她这么说,钟丽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一些,半信半疑地问道。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骗你呢?你好好休息,等病好一些我就带他来看你。” 钟丽突然破涕为笑,说道:“我总是能看见他,他经常来看我的。”   “是,是,他经常来看你。”姜杨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从医院里出来时已是深夜,顾恣扬感叹道:“没想到她现在妄想症已经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了。”   “顾爸可以说是她这么多年来活下去唯一的精神支柱,顾爸在她面前被车撞倒,给了她很大的打击。这几年来,不仅是妄想症,还有很严重的抑郁症……”姜杨低头,有些空洞地说道。   顾恣扬的脚步微微停顿,眼光落在身边女人的肩膀上。看着她有些塌陷的肩膀,他的心里突然开始心疼起来,心疼她的坚持,心疼她的倔强,甚至心疼她的固执。   姜杨向前走了两步,发现他没有跟上来,不禁回头问道:“怎么了?”   顾恣扬笑笑,没再说话,他向前一步,搂住她的肩膀,和她一起走进这无边的夜色当中。   姜杨感觉到很累,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干了,她不顾身边的男人,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心里甚至有一丝不明所以的怨怼。每一次觉得自己就要解脱的时候,每一次觉得自己就要获得幸福的时候,总会有个声音跳出来告诉她:   你永远都得不到幸福!   顾星辰还躺在病床上,身体每况愈下。钟丽把自己后半生所有的憎恨和嫉妒全部灌输到她的身上,让她为了自己的怨毒付出巨大的代价,现在她想找个毁了自己一生的罪魁祸首竟然都找不到。   她只能忍,忍着四周所有人施加给自己的愤怒、哀怨。   而她能做的,却只有承受!   突然,无边的怒火腾起,她猛地挥手,将桌子上的水晶相架挥落到地上。那相架发出一声脆响碎裂开来。因为用力过猛,玻璃的碎片飞起来划在她的小腿上,划出一道血痕。微弱的疼痛随着神经末梢传到脑子里,竟然让她有了一丝莫名的快感。   她开始冷笑,然后慢慢坐到了地板上。望着那一地碎片和碎片下面,顾星辰、顾恣扬和自己的全家福不知所措。 门被猛地推开,顾恣扬疾步走了进来,问道:“怎么了?”   “骗子!骗子!都是骗子!”姜杨抱着双膝低声说道。   顾恣扬知道她现在的精神状态几近崩溃。常年的精神压力,无论是她母亲给予的,还是自己给自己的,甚至还包括他给的。现在钟丽自杀这件事情已经变成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他想到这里,心就开始收紧,仿佛有人在用手紧紧捏住他的心脏,大脑都跟着缺氧。   他握住她的双手,低声安慰:“姜杨,你别这样,这都不是你的错。”   姜杨抬头,脸上毫无血色,可是双唇却越发地红,像是涂了血一般妖艳。她轻轻勾起唇角,轻蔑地说道:“确实不是我的错!是他们的错!”   她将他狠狠推倒在地,猛地站起来,尖声说道:“都是他们!我妈、我爸、你妈、你爸!都是他们的错,最后却要我一个人承担他们所有的错!”   顾恣扬站起来,紧紧地抓着她的双手,生怕她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行为。   第047章   “是是!你冷静一点儿,都是他们的错。”他试图安抚道。   “还有你,顾恣扬,还有你!你和他们都是一样的,你们所有人一步步把我逼到这样的地步,我只是想平静地过一辈子,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为什么?”她连说了三个为什么,每一声都比前一个高出几个音阶,到最后已经变成尖叫。   顾恣扬皱着眉头,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们早就将对方伤害得体无完肤,其实自己有多痛,对方就有多痛……   姜杨疯狂地挣扎,企图从他的控制当中挣脱开来。   顾恣扬不语,只是紧紧抓着她。   她愤怒至极,低头狠狠咬上他的小臂。片刻之后,口中传来了又甜又腥的血的味道。   顾恣扬吃痛,只好放开她的手,紧紧将她箍在怀里,低声在她的耳边说:“姜杨,或许哭出来会好一点儿。”   这句话终于卸掉了姜杨所有的力气,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顾恣扬……我们没有可能在一起的,没有可能了……”她号啕大哭,箍住他的腰,像是要把他整个揉碎,吃进肚子里。   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拥有面前这个男人。   顾恣扬一言不发,只是搂着她,黑暗中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   哭得累极了,只想睡过去。最好睡着了,再也不用醒过来。   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到顾恣扬将她抱到床上,然后在她的眉角轻轻吻了一下。虽然意识已经模糊,但是她仍旧能够感受到男人那张柔软微凉的唇,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气味,轻轻贴在她的皮肤上。   这样的吻,莫名让她安心,像是一剂有效的安眠药,让她快速坠入睡眠之中。   “姜杨,早晚我会让你自由的!”   睡梦中,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轻声诉说,可是,这究竟是谁的声音? 姜杨醒过来的时候,天空已经大亮,她揉揉发痛的额头,顺手拿起手机。这才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了,而黄胖子的电话也打过来不知道多少个。昨天她把手机铃声调成静音,忘记调回来,结果错过了今天上班的时间。   她胡乱地洗了一把脸,将电话回拨了过去。   黄胖子接到她的电话异常兴奋,激动地说道:“亲爱的姑奶奶,你总算是回我的电话了,你可知道我找了你一上午吗?”   “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姜杨抱歉地说道。   “我们订好下午的飞机,你再不回电话我都不知道临时找谁陪我飞过去了。”   “真的不好意思,我没有忘记下午的事情,只不过家里昨天出了一点儿事,我睡得太晚了……”   “家里有事?你能离开吗?要不我先自己过去,你随后飞过来?”黄胖子关心地说道。   “没关系,正好我也趁这段时间冷静冷静。”姜杨想了想,低声说道。   她挂了电话,收拾了随身衣物和日常用品,出了卧室,在家里转了一圈,发现空无一人。看来顾恣扬应该是去上班了。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逃,可是当她发现顾恣扬不在家的时候,她确实觉得自己松了一口气。   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岌岌可危,而维系着这种关系的唯一纽带,其实是一种很扭曲的憎恨。有多爱就会有多恨,有多恨也就表示有多爱。那么,曾经他们可以装作彼此不爱对方,只是单纯地恨着。顾恣扬告诉自己是因为恨她才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不过是为了报仇罢了。姜杨则告诉自己,自己是欠着那个男人的,所以留在他身边还债就可以了。   现在,这个可笑的借口都没有了,一切还原了最真实的面目。可是他们心中最最深处因为自己上一辈而产生的内疚却没有消失。再没有纠缠的借口,让他们今后该如何自处?   或许,分开其实才是最好的选择。长痛不如短痛,总好过一个被掩盖的伤疤隐隐作痛。   离开家门的时候,她回头看了眼这栋老旧的宅子,目光落在每年都一枯一荣的常青藤上,落在窗前那棵长了几十年的粗壮的丁香花树上。突然发现,风景似乎未曾改变。 变的,只有人和事罢了……   姜杨到了机场,黄胖子和张墉坐在候机大厅的咖啡厅里神侃。他们一向投缘,凑在一起能从岛国美少女谈到中东战争局势,从尧舜禹时代侃到《星际迷航》。所以当姜杨走近的时候,发现他们正在研究怎么拍一部情景喜剧。说实话,听他们谈论这么不靠谱的事情的时候,姜杨根本就没有惊讶。   不过她今天有些心不在焉,所以也没有心情参与到他们的幻想当中。她百无聊赖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无聊地摆弄着手机。   顾恣扬是知道她今天走的,可是他却一直没有打电话过来,电话安静得让姜杨心慌。   或许他也在生气,又或者他也需要一些时间。她选择在这样的时候离开,对两个人都是有好处的,让他们冷静地思考一下未来究竟应该怎样选择。   如果现在她打电话过去……或许他并不想接她的电话呢?   可是总应该说一声的,她这次离开最少要一个星期。   姜杨就这样对着电话胡思乱想,然后又开始自怨自艾,明明自己都已经想好了的,却到现在还放不下那个男人。如果当年她做得再果断一点儿,是不是就不会让两个人落到这样的地步?或许他就会毁了她,这样反而两不相欠了……   “姜杨,你在想什么呢?”张墉的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她的思路。   “没想什么啊?”姜杨被他吓了一跳,紧张地说道。   “没想什么你对着手机发什么呆呢?”张墉的目光落在她的手机上,故意露出羡慕嫉妒恨的表情。   “我……”姜杨下意识地想要争辩,却发现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还能为自己解释什么呢?   黄胖子见两个人这样,很知趣地站起来,提提自己的裤腰带说道:“我去上个厕所。”   说完他便溜之大吉。   张墉看着女人无精打采的样子,也大概猜出来她为什么而苦恼。可是越是知道,越是了解,他就越是难受,有时候看她活得这么纠结,甚至想要给她几巴掌将她打醒。 他故意说道:“怎么?在等柳原的电话?”   姜杨皱眉,抬眼看向他,“张墉,你是故意的吧?你明知道他几天前已经出国考察去了。”   “是啊,他临走前还给了我一句忠告。”   姜杨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干脆闭嘴。   谁知道,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自觉,他笑嘻嘻地凑近了一点儿,小声说道:“他跟我说,无论是谁都永远不可能从顾恣扬的手里把你抢过来。”   “……”姜杨对此表示很无语。   “不过呢,我觉得,他办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我也办不到,你说是吗,姜杨?”他微微一笑,带着些许轻佻的意味。   “……张墉,我听郭然说前两天去夜色的时候看见你了,”姜杨轻咳两声,无辜地看向他,“她看见你同时和两个模特搂在一起,有这件事儿吗?”   这一会儿换张墉无语了,半晌过后,他才狠狠地骂了一声:“操!”   姜杨忍住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的,张先生,只要你能忍得住以后都不找别的女人,我愿意给你这个机会。”   张墉瞟了她一眼,突然一本正经地说:“姜杨,我的身体不在这儿,可是我的心在这儿。”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肩膀,“可是你呢?柳原和我都知道,纵使你的身体在这儿,可是你的心却早就飞到那个人身边了,所以柳原才知道自己该走了!”   姜杨嘴角的笑容凝固,僵得脸颊都开始发痛。   “柳原是个聪明人,他懂得退出……”张墉突然弯起嘴角笑着说道,说得很轻松,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姜杨却怎么看怎么心疼。   她只看到他的笑,却没有听到他在心里说出的后半句话:可是我却不懂得怎么才能退出……   对话就这样突然间冷了下来,沉默像是病毒一样突然侵入了两个人的空间。   过了一会儿,张墉还是忍不住说道:“你这样看着电话也没用,不如打过去吧,有什么事儿是不能解决的呢?” 姜杨苦笑一下,她和顾恣扬的事儿还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这时候,大厅回荡起去往广州的飞机准备起飞的播报。   “算了,等到了广州再说吧。”姜杨站起来说道。   到了广州,一下飞机就能感受到不同于北方的那种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   姜杨怀着隐秘的期待打开手机,果然有一条顾恣扬的短信:   知道你已经飞往广州,好好照顾自己。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像是最最平常的一句嘱咐,没有太多的感情,又似乎包含了太多的感情。   姜杨终于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很体贴地照顾着她的想法,给她时间,让她选择自己应该选择的路,再也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反而选择了后退一步,给她足够的空间。这样的举动让姜杨颇为感动。   她想了想,随后发了一条短信给他:   我已到广州,安排好给你电话。   第048章   发了短信之后,惴惴不安的心情也静了下来,莫名地安了心。不远处取行李的张墉和黄胖子走过来,笑嘻嘻地说:“走,我们找个地方先喝点儿去。”   姜杨看着外边已经渐暗的天色,对两个男人无奈地摇摇头。她本就不应该和男人出差办事,更不应该和两个如此不靠谱的男人一起出差办事。他们将行李放到宾馆,当地合作的画廊老板李勇打电话来说请他们吃饭小聚。姜杨本来不想去,可是第一次见面,不出现好像不太好,于是就跟着去了。地方倒是不难找,为了照顾他们地方不熟,李老板特地挑了一个离他们很近的地方,打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李老板是个典型的南方人,从里到外透着精明。因为早年在国外待了很长时间,所以举手投足都十分有礼貌,对于艺术品交易方面也有很独到的见解。其实在中国很难看见这样的收藏家。做艺术品交易首先需要的就是雄厚的资金,然而在中国,有实力的人更愿意选择去做实业。换句话说,当批量生产山寨名牌包比设计一款名牌包还要赚钱的时候,谁还愿意去做那种又费神又费力的创意工作呢?   四个人聊得十分投机,姜杨也在张墉的软硬兼施下,喝了小半瓶的葡萄酒。还好这个男人没有丧失人性,让她几种酒掺着喝,不然以她这个酒量,明天肯定倒在宾馆的床上起不来。几杯葡萄酒下肚之后,姜杨已经有些醉意,脑袋晕晕的。这一刻,她突然有些疯狂地思念起顾恣扬,想念那个男人的眉眼、五官,想念他身体上特有气味儿,想念他的怀抱,想念他的吻,甚至是他那种冷峻阴鸷的表情。   张墉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她似乎已经完全听不见了,只觉得满脑子都是顾恣扬的影子,他的一举一动,他轻轻皱眉,他昙花一现的笑容。姜杨没想到自己在这场感情里面,竟然已经陷得这么深。   “对不起,我打个电话。”她揉了揉有些疼的太阳穴,对在座的人说完,拿着电话出了房间。   出了门,她拨通顾恣扬的电话。只响了两声,电话就已经被接了起来。   这一刻,她竟然有一丝莫名的紧张。   “喂?” “姜杨?”顾恣扬低沉的声音传来,似乎带着一丝疲惫。   “现在打电话过来没打扰到你吧?”姜杨看了看表,已经九点多钟了。   “没有,你在哪儿?在酒店吗?”   “还在外面吃饭,我喝了点儿酒,有些头晕,就出来透透气。”   “好啊!背着我喝酒不说,喝多了需要透气才给我打电话吗?”男人抱怨道,语气却是轻松的,姜杨甚至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他微微带笑的那双眸子。   姜杨被他逗得心情也轻松了不少,刚想分辩,却听见他的电话那边有人在说话:“该换药了……”   姜杨疑惑,问道:“你在哪里?我听到有人说换药……”   “我在医院……”   “你怎么了?”姜杨听他这样说,不由得紧张问道。   顾恣扬笑笑:“别激动,不是我。是贾宇晖,他不小心摔了一跤,头摔伤了,我带他到医院来换药。”   “谁?”姜杨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不记得了?就是我的那个助理,上次张墉画展的时候,他跟我一起去过。”顾恣扬提醒道。   姜杨这才想起来,那天顾恣扬去画廊闹事,身边是带了一个脾气暴躁的男人,都把马晓艺给吓哭了。   “哦,是他啊!”姜杨知道不是顾恣扬,于是放下心来。   见她没什么话题了,顾恣扬问:“你打电话来,没什么别的可说的?”   姜杨愣了愣,或许真的是喝了酒的关系,混合着酒精的血液开始往头上涌,让她晕晕乎乎的,冲动地说道:“我想你了……”   电话那边的男人一时间没有反应。   “我想你了,想你能出现在我面前,想放弃所有的一切,什么都不想,只是和你在一起。和你在一起,什么都不要去在乎!”她一股脑地说出这么多话,完全不管对方怎么想的,如同发泄一般将自己的心里话全都掏了出来。 一阵沉默,电话那边的顾恣扬一句话也没说,不知道是还处在震惊当中,还是想着什么别的事情。于是姜杨也不说话了,只听着电话里面浅浅的呼吸声。   好一会儿,他才低低地说了一句:“嗯。”   “嗯?”姜杨语调上扬,问道。   “嗯,好的。”男人说道。   “我说那么多,你就给我来一句‘好的’?”姜杨郁闷地说道。   “不然我还能说什么?”顾恣扬声音平静,不喜不怒地回答。   “你大爷的!”姜杨恨恨地骂了一声,然后猛地按断了电话。   顾恣扬听着电话里面嘀嘀的忙音,一时间有些发呆。贾宇晖跟着顾恣扬也有不少时日了,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老板笑得这么诡异,所以他有点儿疑惑,小心翼翼地问道:“恣扬哥,你怎么了?”   顾恣扬这才回过神儿来,轻咳了两声,收起笑容,“没什么。”   “医生提醒该换药了。”贾宇晖指了指挂在架子上的点滴瓶子说道。   顾恣扬看了看自己还插着输液管的左手,有些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姜杨万分郁闷地回到饭店里面,自己第一次宝贵的告白,竟然被男人回了一句“好的”就完了,还不如直接被人拒绝呢!   酒果然就是一个害人的东西!   回到房间,姜杨推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想先回去。张墉起身要送,姜杨本来想要婉拒,不想破坏他们喝酒的气氛,可是大家也都坚持让他送她。毕竟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回去也不安全,姜杨便也不好再坚持。两个人出了饭店,凉风吹过来,张墉也醒了几分酒,但依旧不改那种嬉皮笑脸的态度,大大咧咧地伸手搂住姜杨的肩膀,凑过去说道:“刚才干什么去了?”   姜杨一想到自己第一次告白的结果,气就不打一处来,“肇事者”不在现场,她就把所有的怒火都发到面前这个不怕死的人身上。她刚想要甩开他的手,但是张墉反而将自己身体的全部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压得她根本无法反抗。 “张墉,你再这样我就用绝招了!”姜杨警告道。   “哎,我说,听说女人都喜欢和男人搞暧昧的,尤其是我这样外形好又有才华的男人啊!”张墉皱着眉头,一副“你不是女人”的表情看着姜杨。   “女人都喜欢搞暧昧或许没错,可是没听说女人喜欢和孔雀搞暧昧,你给我滚远点儿!”姜杨从他的胳膊下面钻出来,张墉身体失衡,向旁边歪了一下,差点摔倒。   他也没有生气,又死皮赖脸凑了过去,或许是因为喝了一点儿酒,让他更添了几分无赖的气息。   “哎,我说……”他又搂住她的脖子,“要是那个男人对你不好,你随时来找我。咱俩这辈子注定成不了夫妻,但至少可以做朋友。”   虽然表情、语调和动作猥琐了点儿,但是他说出来的话却让姜杨很感动。她看了张墉一眼,发现他的眼神倒是挺真诚的。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张墉流氓本色又显现了出来,整个脸往她脸上凑。姜杨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儿好感,顿时跌至零。她伸手将他推开,自己无奈地往酒店的方向走。   与其说张墉送姜杨回酒店,还不如说姜杨送张墉回房间呢,他喝得醉醺醺的,一进屋就倒在了床上,没两分钟就在姜杨的床上睡死了过去。姜杨刚开始以为他是故意的,推了好几下才发现他是真的睡死过去了。没办法,只好给他脱鞋盖被,然后被逼无奈跑到张墉房间去休息了。   姜杨到了张墉的房间,把门锁好,与其说防贼不如说防张墉这条色狼更确切,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间醒过来,然后又跑回自己的房间。   锁好门后,她就在浴室里放了一缸热水,泡了一个热水澡。住酒店的唯一好处就是二十四小时的热水,并且不用担心热水器会不会太小,洗一半就没有热水了。也不知道洗了多长时间,反正她是在浴缸里面睡着了,最后还是被冻醒的。她连忙从水里钻出来,冲了几下热水,之后裹着浴服回到房间。   她拿起手机,想看一下时间,却没有想到屏幕上显示二十一个未接来电,都是顾恣扬打的。   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钟了,姜杨考虑着要不要回电话给他。这么晚了,他很有可能睡了也说不定。最后一通显示是十几分钟之前打过来的,因为手机设置了静音她完全没有听见。 她考虑再三,觉得如果没有急事,他是不会这么晚打这么多电话的,于是还是回拨了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还不等她说话,顾恣扬已经在那边大吼道:“小妖精,你跑哪儿去了,不接我电话?”   “我在浴室里睡着了,有什么急事吗?”姜杨不解地问道。   “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长时间,快找疯了!”   “干什么?”姜杨想也没想地回道。   “少废话,到门口去!”   “做什么啊?”姜杨不解。   “快点快点,到门口,把门打开!”男人不耐烦地命令道。   “你在门口?”姜杨突然莫名其妙地感到紧张。她试探性地向门口走去,动作像极了恐怖片里面的女主角。   第049章   酒店的门突然被人敲响,吓了姜杨一跳。   她打开门,果然看见顾恣扬站在门外,表情十分无奈。姜杨依旧惊讶他从那么远的地方赶到这里,所以呆立在门口什么都没有说,而顾恣扬已经不请自来进屋了。姜杨把门关上,跟着他回到屋里,大致也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估计是想给她一个惊喜,用来弥补之前两个人的不愉快,于是就连夜坐飞机来了。结果给她打电话她却一直没有接,他知道她住在哪个酒店,可是她却没有提到住哪个房间。然后他好不容易找到她登记的房间,看到的却是睡眼惺忪的张墉,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闹出了什么笑话。   “你怎么找到我的房间的?”姜杨强忍着笑意问道。   顾恣扬看起来十分不高兴,薄唇始终抿着,生硬地说道:“当然是找到了张墉,他告诉我你可能在他的房间里。”   “他怎么样?醒酒了吗?”姜杨试探地问,其实她是想问张墉有没有被他怎么样,可是她不敢问。   “你还好意思关心别的男人?怎么不问问我?”顾恣扬一挑眉,上前一步抓着她的胳膊,一脸怒气。   姜杨还是想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愉悦。   “那么……你怎么样?”她慢悠悠地问道,伸手轻轻抚摸他的手臂。   “以后再也不做这种愚蠢的事情了,都怪那家伙……”顾恣扬啐了一口,自言自语地说道。   “谁?”姜杨问道。   “……”   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回到几个小时前。顾恣扬拿着电话傻笑,贾宇晖奇怪自己老板露出这样诡异的笑容,于是就问他怎么回事。   顾恣扬实话实说了之后,贾宇晖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建议道:“哥,你得过去啊!给她一个惊喜,保证感动!韩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于是,顾恣扬决定当一把韩剧里的“思密达”,结果理想和剧本差距太大,他悲剧了!   姜杨对于他做的这件事还是非常感动的,她从未想过这个世界还能有一个男人为她做如此浪漫的事情。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她都知道:她爱着他,他也爱着她,这是不争的事实。 “姜杨……”他开口。   “嗯?”   “我也想你了。”他露出一个笑容。   姜杨听到他这几个字,仿佛这几个字带着无尽的魔力,让她怦然心动,心脏剧烈跳动着,好像能够撞破胸口。即便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要忍住,要忍住。心里那座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城池,承载了那么多痛苦的城池,只为了把这个男人挡在心外面,可是如今却因为这几个字就轻易坍塌。   顾恣扬抓着她胳膊的手越来越紧,指尖儿掐进她的肉里,好像生怕她下一刻会消失在他的面前。他们心里各怀心事,谁都不说话。两个人就这样对视了一会儿,男人突然就轻笑出声,打破了这一室诡异的尴尬,“姜杨,我们已经离开了那座城市。不如就暂时把那座城市里面发生的一切都忘了,好不好?”   “怎么忘?”   “就当作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你也从来没有认识过我,我们重新开始。”顾恣扬的脸上露出恳切的神色。   “然后呢?我们能够永远这样吗?”姜杨心情依旧沉重,在这段感情中她看不到任何希望。她知道,和面前这个男人在一起,就只能拖着他在地狱中煎熬。   “别管什么然后,也别说什么永远!”顾恣扬皱眉,“姜杨,你知道生命有多脆弱吗?如果我们在青海死了,那么我们早就成为‘永远’了!你还不明白吗?没有什么是能够永远的!如果明天我走出这个地方就被车撞死了,那么你告诉我这是不是永远?而你今天晚上选择了拒绝我,你会不会后悔一辈子?”   “你……”姜杨心里一阵郁闷,“别瞎说,都说祸害遗千年,我死你都不会死的。”   顾恣扬听她这么说,终于缓和了颜色,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就这几天,有这几天的完美,不也足够了吗?”   他说完,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极轻的叹息。这个浅到一出口就在空气中飘散了的呼吸声,还是被姜杨捕捉到了。   那轻得不能再轻的叹息,让她的心狠狠一疼。 只是这个时候,她却不知道这样普通,却能够让她痛彻心扉的叹息,究竟代表着什么……   接下来就是无止境的忙碌,或许是她刻意想要忘记在一千多公里之外,还有一大堆的麻烦事在等着自己。   或许至少有一件事顾恣扬说对了,没有什么是可以“永远”的。   广州成了她感情的避难所。她想,只要求这几天。过了这几天,她会放开顾恣扬的。就让她贪婪这么一次,就这么几天!   姜杨和黄胖子,以及几个艺术家敲定了展览细节,下午黄胖子和李总飞西安谈场地去了,把姜杨和张墉留在了广州。姜杨想回酒店休息,却被张墉拉着去逛商场。   姜杨生来最不爱干的事情就是毫无目的地逛街,可惜小腿拧不过张墉这条粗胳膊,最后她还是没有反抗成功,被张墉拉去了商场。   逛了一会儿姜杨就开始喊累,正碰见一家咖啡厅开在商场里,不由得大喜,拍拍张墉的肩膀说:“亲爱的,你慢慢逛,我去那边歇一会儿。”   张墉心里郁闷,觉得这个女人不解风情,长得不是什么美女不说,还不温柔,不会撒娇,也不懂得怎么去照顾别人的感受。有时候倔强起来让人恨得牙痒痒,有时候看着她那样子又让人心疼。细想起来,明明没有一点儿他喜欢的地方,可他就是狠不下心来让自己不喜欢她。想到这,张墉发现自己的“圣父”气质还是颇为浓烈的,那些甩他巴掌骂他是“浑蛋”的女人才是不解风情,看不到他的好!   其实今天拖她过来,也是她昨天说起酒店的睡衣穿着不舒服,可是自己又忘了带,所以想帮她买。可是主动送她一套睡衣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好,多少透露着暧昧的成分,又怕她误会,只好拖着她来逛街,看她喜欢什么样的,他顺理成章地付钱就好了。可是偏偏那个女人的智商高,情商却低得可怜,唉……   张墉就这样郁闷地自己在商场里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往姜杨休息的星巴克走去。   话说,告别了张墉之后,姜杨心情十分舒畅。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看女人逼着男人陪逛街,还从未看过男人逼着女人逛街的。张墉这个男人各方面的心思都很细腻,让姜杨没有办法不把他当闺蜜来看待,正常男人谁会没事儿就往大街上跑? 她拿着杂志随便翻了翻,享受这份难得的清净。顾恣扬这几天没有出现在她面前,只说去办点儿事,然后人就没影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刚想到这里,就听见熟悉的男声回荡在耳边,仿佛召唤兽一般奇迹地出现:   “小姐你好,你这里有人吗?”他指着对面的座位,故意文质彬彬地说道。   “搞什么?”姜杨抬头看着他,一脸不解。   他穿了一件浅色的短袖恤,灰蓝色的运动裤,戴着一副墨镜,背着双肩包,好像刚从什么地方旅游回来似的。这样休闲的打扮倒让他年轻了几分。   “姜杨,你这样就不好玩了,不是说好的吗?我们谁也不认识谁。”顾恣扬撇撇嘴说。   姜杨笑笑,半讽刺道:“你消失了几天,回来就装作不认识?”   “这位小姐,你严肃点好吗?我不过就是想和你合用这个座位。你看旁边的都坐满了,你这位小姐怎么这么不友好?”他一本正经地说道。   姜杨环视了一下四周,偌大的二楼就他们两个人,其他的位置都是空的,听他那么说,姜杨不禁后背一凉。   “好好,你坐吧。”再不让他坐下来,他指不定还要说出什么让她毛骨悚然的话来。   顾恣扬心满意足地坐下来,伸出手礼貌说道:“你好,我叫顾恣扬。”   姜杨看着眼前这样的情境,思绪一下子就被拉回到五岁那年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如果他们是以眼前这种方式相遇,那该有多好啊。   她不自然地笑笑,伸出手,轻轻握了握他微凉的手,温和说道:“我叫姜杨。”   “哦?这么巧?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个‘扬’字。”男人笑得越发明媚,轻声打趣道。   姜杨知道,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对他说过的话。那时候,她以为顾恣扬名字里的“扬”字,也是“杨树”的“杨”。   原来他也记得,两个人的名字里,有着一个同音却不同义的字。 他是“张扬”的“扬”,代表着“意气风发”。   而她是“杨树”的“杨”,代表着“坚忍不拔”。   同一个读音,却赋予了生命完全不同的含义。   “顾先生,你这是从哪里来?”姜杨甩开自己纷繁复杂的思绪,干脆享受起这一刻的宁静,只把对方当作生命中偶遇的陌生人攀谈。   “我刚刚去了厦门几天。”   “哦?那边风景一定很不错。我很想去,可是一直没有机会呢。”姜杨心想我在这边累死累活,人家却跑厦门旅游了一圈,这社会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呢?   第050章   张墉买了两杯咖啡,自己选了拿铁,给姜杨要了她最喜欢的摩卡。楼下坐了几个人,因为不是周末,来这里的人很少。他扫了一圈之后没看到姜杨,就拿着咖啡上了楼。刚一走上楼梯,远远就看见坐在最里面窗边的姜杨,她对面的男人虽然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背影,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顾恣扬。这样的场景让他的脚步莫名地停顿下来,目光落在姜杨的脸上,看着她笑得很灿烂,那是一种毫无防备的笑容,尤其是在这样明媚的阳光下,让她看上去很美。   他究竟有多久没有看见这个女人如此开心的笑容了?可是这一刻,这样的笑容却像是一根刺,扎进他的心里,隐隐作痛。   两个人不知道在谈论着什么,姜杨还时不时伸出手比画两下,看起来有些兴奋。   张墉几次想要迈出自己的脚步走过去,可是那刺目的笑意却让他的脚无法动弹。他想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默默转身下了楼。   之前柳原跟他说的那些话,到这一刻,他才开始真正相信。原来自己是多么愚蠢和自负,才会相信连柳原都打动不了的女人会被他征服。   “我这次去厦门,其实是去找一个地方。”顾恣扬摘掉墨镜,神秘兮兮地说道。   “什么地方?”姜杨十分配合地问道。   “很安静、依山傍海的地方。”   “那岂不是很适合养老?你现在就想着养老的事情了?”姜杨笑着说。   “我曾经认识的一个女人说,她这辈子最希望生活的地方,就是那样的一个地方。四季如春,面朝大海,她希望安安静静地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一直到老。”顾恣扬黑眸直视着姜杨,真诚而郑重。姜杨感觉到自己心跳微顿,五年前,她曾反复问自己:爱不爱顾恣扬?爱不爱柳原?爱情究竟是什么?那时候她挣扎在两个人之间无法自拔,却找不到答案。   爱情是什么?   原来爱情就是这么简单。   爱情让人心脏停止跳动,让人血液停止流通,让人停止呼吸。 爱情是北太平洋上空的低气压来袭,让人呼吸微窒。   爱情是海洋,身处其中的人无法呼吸,却能感受到它无尽的魅力,无处不在。晴朗明媚时,没有任何一处风景比它更绚丽;暴风骤雨时,却带着足以致命的能力,将人彻底摧毁。   只是那么一秒钟,也只有那么短暂的一秒钟,你才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爱情。   这伤人害人的爱情!   痛苦而甜蜜的爱情!   “你想不想看看这个地方?”顾恣扬问。   “什么时候?”姜杨下意识地问道。   “现在。”   “现在?”   “嗯,现在。‘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嘛!”顾恣扬眯眯眼睛,狡猾地笑道。   姜杨皱眉,质疑道:“你是不是都算计好了?你知道老黄他们后天才能回来,所以特地选在今天出现在我面前?”   “你猜对了,所以飞机票我都买好了。姜小姐,你是愿意跟我走呢?还是愿意跟我走呢?”他从双肩包里拿出两张机票在她的眼前晃了晃。   姜杨抿着嘴不说话,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说道:“管它呢,走吧!”   可以说,这是姜杨第一次做这样毫无顾忌的冒险的事情,什么都不计划,不再畏首畏尾,只因为一个单纯的想法就放下一切离开,完全跟随着自己的内心。   坐上飞机的时候,她感觉很兴奋。她看着身边和她手牵着手的男人,再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渐渐远离的地面,心里突然冒出一种想法,人一生想要追求的其实也不过如此:在我们想要离开的时候,能够毫无负担地跟随自己的心。   只是我们都曾忘记了,我们最初要的只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他们下了飞机之后,又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终于来到顾恣扬所说的地方。在一座古朴的小镇上,小路依稀还是石块铺成的地面,只有主道铺设了沥青路面。整个城市好像还处在几十年前的时光里,泛着淡淡的怀旧的金黄。 进了镇子之后,两个人改用步行,恣意地走在那些高大的棕榈树下面,懒散地欣赏着南方特有的建筑。所有的一切,还处在一种没有被现代大都市文明所侵蚀的状态,带着一份小城镇特有的安宁,这都是北方那个城市所不具备的特点。   他们走了一会儿,过了几条几乎没有什么人经过的小路,来到一个院落门前。门不大,大约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这就是院子的正门,黑色的漆已经剥落。围墙是一个半人高的红砖墙,上面满是藤类植物,四季常青。姜杨在门外驻足了一会儿,仰头看向里面单独的二层小楼,也都是简朴的造型,没有过多的装饰,虽然窗户都换成了玻璃窗,但是外面依旧盖着原始的木板。   “你买下来了?”姜杨有些吃惊地问道。   “第一次看到,就觉得和你描述的样子很像,甚至可以想象我们以后生活在这里的样子。你看外边这条街,虽然离主街道很近,但是却十分安静,交通也算便利。多好!”顾恣扬说着,拿出钥匙开了门。   姜杨跟着他走进院落,里面有一个不算很大的院子,种着一棵粗壮的梧桐,看起来已经有很悠久的岁月了。树下是木制的长条桌子和凳子,可以想象得出,以前的主人应该是个好客的人,经常会请朋友在这里聚会用餐。   房子的一层四周有特制的平台,有点儿像防水台,用木条拼接而成,因为常年在外面日晒雨淋,原本的油漆色已经剥落得差不多。平台上面有遮雨棚,同样用木头搭建,质地结实,外形漂亮。房子则四周通透,全部是大门大窗,通风为主,所以即便是在炎热的南方,走进去也没有闷热的感觉。   “喜欢吗,这个地方?”顾恣扬期待地问道。   姜杨激动地点了点头,内心深处有着说不出的喜欢。   “里面都已经收拾好了。”他待她走进屋子,颇有些得意地展示道。   里面也都是古朴的家具,看起来像是民国时代的东西,经过几次翻修之后,依旧带着浓浓的古朴气息,仿佛一下子就穿越回那段旧时光。   此时天色已暗,两个人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姜杨有些懒,吃过东西就坐在窗下的摇椅上乘凉。夜色很好,没有云,漫天的星星。因为周围安静,灯光也少,所以能看见在都市里久违的那一道银河。 顾恣扬从房间走出来,手里拿着两瓶啤酒,递给她一瓶。   姜杨享受着这一刻珍贵的宁静。能忘记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不去管任何人,全世界只有自己的感觉真好。   “姜小姐,这里还满意吗?”他在她的身边坐下,笑盈盈地问道。   姜杨翻身动了动,侧身半躺在摇椅上,面向顾恣扬。看着他苍白的脸上那一抹平静淡然的笑意,让她感到异常安心。   这一刻,她突然生出一种隐秘的渴望,想要将时间定格在这里。   “谢谢你。”她的眸子在夜色的映衬下,也如星辰一般闪亮。   顾恣扬看着这样的姜杨,黑发散在肩上,半遮半掩地露出形状美好、性感的肩头。她有些慵懒,眼睛半眯着,可是如水的黑眸却似有波光闪动一般。星光落在她的身上,衬得她侧身的曲线更加诱人。微风拂过她的身体,将她身上特有的淡淡的香味儿送到他的鼻尖,让他喉结不可抑制地一动,心跳莫名地顿了一秒。   这个女人就在自己的面前,距离不过几十厘米,他在这里甚至能够闻到她身上用了哪一种洗发水,那是一种近似于极淡的茉莉花香的味道。   只要他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她,就能够拥有这个带着芬芳的身体。   “姜杨……”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堵,声音喑哑,带着苦苦压抑的情欲。   姜杨从躺椅上坐起来,笑容淡去,眼神里却多了专注,淡褐色的眸子也渐渐暗了下去,染上了一层诱人的、满是欲望的深紫。   她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半倚靠在摇椅上的男人。   顾恣扬被这种空气中飘浮着的异样的气息所感染,仿佛四周的空气已经凝固,时间慢慢沉淀。她身后就是那条闪耀着的银河,亿万年时间存在于那里,如今却变成了她的背景。房子里昏黄的光落在她的身体上,在她的肩膀上画出一条圆润的曲线,一半隐入黑暗,泛着幽青的蓝,另一半却是温暖的黄,闪闪发光。黑发随意地散落在肩膀上,暧昧地落在她的肌肤上。   姜杨伸出一根手指慢慢地勾起吊带裙的肩带,让它滑落肩膀,然后又是另一根,那一条吊带长裙就这样整个滑落下去,裙子滑过她的乳房,两个丰满圆润的丰盈就如兔子一样弹出来,微微颤了两下。 里面未着寸缕,她在星光下露出自己美好的曲线,一览无余。   顾恣扬半躺着看着面前的女人,在无限渴望中,却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甚至让他不忍去亵渎她的身体。   姜杨没有说话,径直走过来,跨坐在他的腿上,低下头轻吻他的唇。香味儿扑进他的鼻腔,让他的大脑有些轻微的眩晕。   “抱着我……”她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姜杨……”顾恣扬低哑地说道。   “我不是姜杨,我只是一个你不认识的女人,抱着我。”她轻轻含住他的耳垂,挑逗地说。   他的身体瞬间起了反应,僵直了后背,猛地从躺椅上弹起来,紧紧箍住她的腰。   “原来你喜欢投怀送抱?”他勾起嘴角,微微眯起的黑眸透露出危险的气息。   第051章   “是你说的,‘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她看着他,展开一抹笑意,一字一句地说道。   “哈哈!”他轻笑一声,突然伸手猛地扣住她的头,手指插进她的黑发里面,紧紧抓着她的后脑,将她的头扣向自己。   唇齿相交。这是一个不怎么轻柔,却载满了渴望的吻。   这一次,姜杨很主动,将他压在椅子上和他纠缠。手指紧紧地扣着他的肩膀,动作甚至有点儿咬牙切齿的凶狠。   “顾恣扬,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她低声重复道,抓着男人的下巴,声音中竟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   “我是你的,姜杨!”男人专注地看着头顶上的女人,看着她半眯着的双眼同他一起沉沦欲望的神情,看着她因为身体动作而晃来晃去的如同黑色瀑布一般美丽的长发,看着她轻咬着自己的下唇,看着她微皱的眉……   他死死地盯着她,不愿将目光挪开,想要记住她脸上的每一寸面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世界独一无二的,只属于这个女人的表情。   “叫我的名字,顾恣扬,叫我的名字……”快要到达顶端的时候,她说道。   “姜杨,我的姜杨……姜杨、姜杨、姜杨……”他跟着她,不停地低声诉说,像是永远都无法停止的思念,纵使她已然在他的面前,纵使他们已经成为了世界最近的两个人,身体合二为一。   他却已经开始思念她了……   欢爱过后,姜杨去浴室里面冲澡。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发现顾恣扬已经洗过了澡,正站在院子里的大树下,背对着她通电话。   “我知道……”他刻意压低声音说道。   “我马上就回去……这里……我知道了,我知道!好了,你别再啰唆了!”他不停地说,好像在和谁解释些什么,最后有些不耐烦地挂断电话。   姜杨愣了几秒钟,莫名有些失落,这样的时光毕竟珍贵,明天他们都还要继续面对现实的一切,工作、生活,那些琐碎却让人寸步难行的现实。 顾恣扬转过身,看见她站在门口,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工作上的事情,宇晖真麻烦!”   短暂的二十四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黄胖子和李总估计晚上就能回到广州,所以姜杨需要赶回广州,而顾恣扬也要回公司去处理很多事情。   两个人在机场分手,临走前顾恣扬对她说的还是那句话:“路上小心点,早点回去。”   虽然没有过多的词语,却让姜杨感到很安心。在飞机上,她甚至在想:即便是两个人没有办法幸福地在一起,但是她知道自己爱着他,也知道他也爱着自己。   那么,他们各自总能幸福地生活下去。   姜杨一回到广州,就进入到“工作模式”,基本上处于一种疯狂的状态,因为需要干的活儿太多,时间太短,可是放眼望去可用的人却太少,李总那边给派来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比一个眼神还要无辜地看着姜杨,除非姜杨指定工作,否则两个人就像两只无头苍蝇一般,在场地上乱晃。上千坪的展厅让姜杨几乎想要吐血。还好这样的状态在每一次布展策展的时候都要经历一次,所以她也已经习惯了。   一切顺利,五天后展览开始。姜杨刚觉得自己缓了一口气,就接到了顾恣扬的电话。   顾恣扬在电话那边足足沉默了五秒钟,才慢慢地说出口,仿佛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出的话,“姜杨,你快回来!爸……醒了!”   姜杨呆立在原地,眨了眨眼睛,却始终没有反应过来男人刚刚说过的话。   “什么?”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好像根本就不是出自自己的口。   “快回来!”顾恣扬只是颤抖地说出了这三个字。   姜杨手忙脚乱地离开现场,甚至都没来得及告诉黄胖子一声,直到上了飞机,她才想起告诉张墉,让他帮忙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带回来。   空姐甜美的声音播报着飞机马上就要起飞的信息,姜杨扣上安全带,望着窗外渐渐倒退的景物,心里满是激动和雀跃。虽然身体还在广州,可是她的思想却早已飞到了那个男人的身边。 那个让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她的父亲。   姜杨下了飞机就飞奔到了顾星辰的医院,几乎是跌进顾星辰的病房里。   “爸!”她轻轻地喊了一声还在昏睡的男人。   顾恣扬坐在顾星辰的病床边,对着姜杨轻轻嘘了一下,小声说道:“他身体还比较虚弱,又睡着了,但是医生说能醒过来简直就是奇迹。”   姜杨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心情复杂到极点。这几年来唯一支撑着她坚强活下去的动力就是能够看着顾星辰醒过来。虽然医生曾告诉过她醒过来的希望十分渺茫,可是她在心底深处坚信着他一定会在某一天醒过来。   对于这一点她一直盲目地相信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您一定会醒过来的……爸……”姜杨抑制不住自己过分激动的心情,轻轻握着老人的手,将他的手背贴在自己的嘴唇上,贪婪地感受着他粗糙苍老的皮肤,感受着他身体温热的温度。   “杨……”梦中那个出现过无数次的熟悉的声音,突然回荡在她的耳边。   姜杨震惊得忘记擦掉自己的眼泪,抬头看向顾星辰。   顾星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爸!爸!”姜杨睁大眼睛,怎么都不敢相信昏睡了五年的顾星辰能再一次醒过来,叫她的名字!   “我终于把你等回来了……”顾星辰勉强扯出一个笑意,面黄肌瘦的脸颊,因为激动泛起红晕。   “爸,对不起!对不起……”姜杨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明明理智告诉自己要镇定,可是这五年多日日夜夜的等待,耗尽了她所有的希望。心底最阴暗的角落有个声音告诉自己,醒过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可是她还是固执地等待着、相信着。   她知道自己是倔强的,从小就是,可是只有这一次让她感觉到自己倔强是值得的,是正确的。   “傻孩子,别这么说,整件事都和你无关。”顾星辰习惯性地想要去摸姜杨的头,他的手因为没有力气轻微地颤抖着,似乎每一个动作都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 “爸……你能原谅我吗?”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顾星辰皱眉。   “爸……”姜杨声音近乎于哀求,她打断顾星辰的话,脸上有一种绝望的表情。   顾星辰看着自己一直视如己出的姜杨,从她的眼神里,他能想象到她究竟是怎样在暴风骤雨中艰难跋涉,寻找出路。这么多年来,他看着她一点点长大,还有谁能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女儿?   “姜杨,你这孩子就是太把周围的人当回事儿,如果你再自私一点儿该多好?”顾星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   姜杨不出声,只是哭,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顾恣扬看了一眼姜杨,低声说道:“爸,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你要是不亲口说句原谅她,她这辈子都会过得不安心。”   顾星辰看看顾恣扬,眼光又落到姜杨身上,无奈地笑笑,“傻孩子,爸从来没怪过你,又何谈原谅呢?”   姜杨一听,瞬间像是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她趴在他的怀里,第一次全无防备地大哭,第一次没有克制自己的情绪。她知道,或许只有在顾星辰的怀里,她才能这样全无顾忌。   原来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想要的并不只是顾星辰的原谅。   原来她想要的一直只是这个人,只是想要自己的父亲的谅解罢了。   “别哭了,我原谅你好不好?杨杨,以前的事情我们全都忘记,只留下好的回忆。如果你喜欢恣扬,和他好好生活下去,忘了之前所有的一切,重新开始……”   “爸,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顾恣扬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   这时候,医生从门外走了进来,说道:“病人身体状况不好,需要静养,尽量让他多休息,不要让他说太多话。”   姜杨擦了擦自己红肿的眼睛,退开一步,让医生做例行检查。   顾星辰也附和道:“我也累了,你们明天再来吧……”他说完,竟然就这样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医生进行了几项常规检查之后,将顾恣扬和姜杨叫到门外,说道:“上午的各项检查结果都出来了,病人的器官都已经衰竭,你们最好……做好准备……”   “准备?什么准备?”姜杨心里一颤,激动地抓住医生的胳膊。   “姜小姐,你冷静点儿。”因为姜杨这五年来每个星期都来医院,所以这里的医生和护士基本都认识她。   “我爸他不是醒了吗?准备什么?你给我说清楚!”姜杨厉声说道,抓着医生的胳膊越发激动。   顾恣扬连忙抱住姜杨的肩膀,将她从医生的身边拉开,低声安抚道:“姜杨,你先冷静点儿,听医生说完。”   “爸他不是醒了吗?醒了不是好事吗?”姜杨看向顾恣扬,双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急切地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姜小姐,顾老能醒过来全靠他深层意识里面有一个信念。可是他的身体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消耗……”医生摇摇头。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信!”姜杨站在原地,只是摇头,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残酷的事实。   “姜杨,姜杨,你听我说!”顾恣扬猛地摇了摇她的身体,“爸没多少时间了,我们只能尽力做到最好。”   姜杨听了这句话,颓然地安静了下来,一种身心俱疲的感觉彻底包围了她,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她拖进幽暗阴冷的水底。   第052章   “恣扬哥,顾叔醒了,他在找姜小姐。”贾宇晖从病房里探出头来小声儿说道。   姜杨推开顾恣扬快步走了进去,来到顾星辰的身边,轻声问道:“爸,您觉得怎么样?”   “杨杨,我总算等到你回来了!”顾星辰颤抖着摘掉脸上的氧气面罩,欣慰而虚弱地说道。因为摘掉氧气罩,他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费力。   姜杨讶异地看向顾恣扬,顾恣扬摇摇头没有说话。姜杨会意,知道顾星辰的记忆已经开始出现混乱。于是,她顺着老人话往下说,声音却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是啊,爸,我回来了。”   “杨杨,你怎么哭了?”顾星辰颤抖地抬起手,擦掉她的眼泪,然后重重叹了一口气,“以前的事情你不要再想了,现在爸唯一的愿望就是你们两个,如果你真心爱顾恣扬那小子,你们就好好在一起。”   纵使他的思想开始混乱,可是这件事他却一直牢牢记得,甚至不忘重复提醒。   “我会的,爸,你放心吧,我会的……”姜杨试图露出一个笑容,坐在床边安抚道。   “人老了,说了一会儿话就困了呢。”顾星辰听到她肯定的答案,好像终于安心了一样,再一次慢慢闭上眼睛。   旁边的医疗仪器突然响起尖锐的鸣音,姜杨手足无措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还是顾恣扬反应灵敏,快速按下了呼叫医生的按钮,然后将姜杨从床边拉开,给快速走进来的医生护士让出地方。   “不要……不要……”姜杨只觉得浑身无力,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欣喜若狂地赶回来,没想到等待她的却是父亲的葬礼。   “姜杨,你别这样,休息一下吧,明早爸还要出殡呢。”顾恣扬看着姜杨坐在床边的背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姜杨这三天来守孝的黑衣一直穿在身上。她就这样坐在顾星辰房间的椅子上,几乎是一动不动,甚至没有下楼去招呼过来看望的亲戚和朋友。 见她不说话,顾恣扬走了过去,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强行把她按坐在床边,“姜杨,这样的结果你应该早就知道。爸爸身体已经不行了,能撑着醒过来见你一面已是奇迹。你还要求什么?”   姜杨依旧一言不发,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任他摆布。   这个女人总是这样,把所有的事情都装在心里,把所有人都推离自己的世界,让他有种发泄不出来的怒气。   “爸坚持着等你从广州回来,不是为了看你这样的!”顾恣扬怒道。   姜杨终于有了一点儿反应,她抬起头,却是一脸平静。她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有些干涩,“恣扬,我只是需要点儿时间。”   顾恣扬看着她这样的表情,难免心痛。可是他却知道她的个性,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别人的安慰,她需要用时间来自我调节。而他也只能等待她自己看开,从而打开自己的心结。   “姜杨,如果我死了,你会像现在这样吗?”他想了想,突然说道。   姜杨拧眉,瞪了他一眼,“说这个干什么?”   顾恣扬眼神游移了一下,淡淡说道:“只是想知道答案。”   “如果你死了,我肯定不会这样。所以你还是好好活着吧。”姜杨没好气地答道。   “那就好。”他笑笑,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慢悠悠走了出去。   姜杨看着他似乎有些落寞的背影,感到莫名其妙。   顾星辰短暂地清醒,又突然离开人世,让两个人都备受打击。   送走顾星辰,天色才开始渐渐亮起,姜杨看着渐渐发白的天空,突然想起那一天,顾恣扬从身后抱着她看日出的情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特有的冷冽微香好像还在她的鼻尖环绕,他低沉有力的声音似乎又在她的耳边回荡:   姜杨,快看,是不是很漂亮?   是不是很漂亮?   姜杨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看着渐渐升起、冲破黑暗的那一道光芒。她终于理解了顾恣扬那时看到日出时兴奋的心情。那时候的她,一直被内心的黑暗笼罩,即便是看得到光明也感受不到。此刻,她却突然间有了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像是捆绑着自己的枷锁,终于被顾星辰打开,将她从黑暗的牢笼中释放出来。顾星辰虽然永远离开了她,可是她却能感受到父亲就在她的身边,给了她无尽的力量和勇气去面对生活。从前的她,对于这样美丽的景色视而不见,可是现在,她终于被这种冲破黑暗的光明深深迷醉了。 知道姜杨家里最近一段时间接连出变故,黄胖子体贴地给她放了长假,让她安心在家里休养。姜杨也觉得身心俱疲,总有种懒懒的感觉。顾恣扬还是经常早出晚归,有时候他回来,姜杨已经睡下,而早上姜杨起床之后却发现他已经去上班了,有几次竟然一连几天都见不到面。   刚开始她也没有当回事儿,只当他是工作忙,抽不开身。可是经常几天看不见人,让她难免开始产生了怀疑,尤其现在她休假在家,没有了工作,这种等待的煎熬就更加明显。况且之前顾恣扬也是很努力地工作,但是从未如此起早贪黑。   姜杨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可又不想再一次因为自己的疑心就去猜忌他。两个人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们都知道其间的艰难曲折。那么多风风雨雨都挺了过来,就好像一部曲折的电视剧终于等到大结局。童话结束,王子和公主终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之后,怎能再去面临着新的信任危机?姜杨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可能是太专注于自己的感受,反而忽略了顾恣扬,于是这天周末,她特地没有睡觉,等待他回家。   指针指向零点的时候,他终于从外面回来了。姜杨正坚持着看一部韩国偶像剧,演到男主角得知女主角得了白血病,抱着女主角哭作一团。她实在对这种动不动就得绝症的电视剧提不起兴趣,正要关电视,就看见顾恣扬从外面走了进来。她连忙迎过去,却闻见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浓烈酒气。   姜杨皱了皱眉,问道:“喝酒了?”   “你还没睡?”顾恣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我在等你。”姜杨实话实说。   “你要困了就先睡,不用等着我。最近有些忙,总是有应酬。”顾恣扬像是累了,有些心不在焉地说着,走到沙发旁疲惫地坐下。   姜杨见他脸色又苍白了许多,连最后几分血色都没有了,喝过酒之后脸色更加憔悴,不由得心疼。于是她坐在他身边劝道:“最近总是见不到你,也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按时吃药,知道自己有贫血的毛病,就不要总是喝酒应酬了,让别人代你去不行吗?”   顾恣扬歪在沙发上,眼睛望着电视里一直在痛哭流涕的男女主角,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 姜杨见他没什么反应,知道再多说也没什么用,于是叹口气,“去洗澡休息吧。”   她想站起来,却被顾恣扬猛地钳住手臂,他突然说道:“姜杨,我们结婚吧。”   “啊?”姜杨愣在那里,眨了眨眼睛,没有反应过来。   “我们结婚吧。”他看向她,一字一句地说,眼神中却透着说不出的疲惫。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现在你已经得到父亲的原谅,我们再也没有理由分开了,不是吗?”他看上去并没有很兴奋,只是平淡而疲惫地说道。   姜杨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郑重地点了点头,“好!”   “婚礼定在下个星期,你不觉得仓促吗?”郭然听说姜杨的婚讯之后,显得有些惊讶。   “仓促什么啊,本来五年前就应该完成的婚礼。”姜杨笑笑,好像结婚的是别人一样,丝毫没有兴奋的感觉。   “可是我本来想准备得更充分一些,把婚礼现场弄得浪漫一点儿。我那些超赞的想法都还没有准备呢!现在就只有几天,我怎么能完成?再说,作为首席伴娘的我,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才对!”郭然控诉道。   “到底是我结婚,还是你结婚?”姜杨无奈。   “你结婚和我结婚也没什么区别啊!本来我是想争取先结婚,然后你来做我的伴娘,现在我的伴娘我还不知道要去哪儿找呢!”郭然撇撇嘴,郁闷地说道。   “我和恣扬已经商量好了,只想举办一个小型的仪式,就我们两个。不想惊动亲戚朋友。哦,对了!这件事不要告诉我妈。她最近精神状态一直很不好,如果听说顾爸去了,我怕她受不了。我们的婚礼,就先瞒着她吧。”   “也好,钟阿姨已经企图自杀过好几次了,这样下去……”郭然也有些担忧。   “我现在不求她能好,只求她维持这样就行。归根结底,她和我都是爱钻牛角尖儿的人,不然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姜杨叹了一口气,对于自己的母亲,她除了让她有一个舒适的环境,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她或许从来没有怪过她,可是她却也没有办法让自己去爱她。 “别说这么不高兴的事情了。看你这样子,怎么结婚还提不起兴致?”郭然笑着岔开话题。   “哪有……”姜杨笑笑,辩白道。   “好了,咖啡也喝完了,我们赶紧去挑婚纱吧。你就这么几天的准备时间,别浪费在喝咖啡上面了。”郭然喝掉杯子里最后一口咖啡,站起来拉着姜杨往外面走。她边走边抱怨道:“那个顾恣扬,选婚纱都不陪你来……真是的!”   姜杨无奈地笑笑,反过来安抚自己的好友,“他下午这个时间都是在开会,开完会会到这儿和我们会合的。”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没嫁过去,就帮人家说好话了?”郭然撇撇嘴,拉着她进了一家婚纱店。   第053章   女人都喜欢婚纱,不知道是因为婚纱是每个女人梦想中的服饰,还是婚纱所代表的婚姻是每个女人的终极梦想。反正一旦你来到这里,就很难不沉浸其中,对那一身身的白色衣裙产生莫名的眷恋。   姜杨也不例外,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穿在模特身上的那件纯白礼服,心跳开始加速。或许嫁给顾恣扬早已成为她心里面最隐秘的一个愿望。现在婚礼近在眼前,反而让她有一种不真实感,好像掉进了某个虚幻的梦境里面,又好像穿越了时空,回到五年前那个泛黄的岁月当中。   “这件样式简约,丝绸面料,且上面没有过多的装饰,很符合您的气质。”负责介绍的服务员小姐,热情地给姜杨推荐着。   “不好!太素!”姜杨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郭然就在旁边插嘴,“给她找那种华丽的,最好是有层层叠叠裙摆的那种!”   姜杨在旁边有些听不下去了,只好说道:“郭大小姐,等你结婚的时候,我不介意穿成那样来装成你的婚礼蛋糕。”   “结婚嘛,当然要夸张一些,这条白裙子和普通聚会穿的有什么区别?”郭然不服气,手里拿着婚纱的画册,指着第一页重点推荐的婚纱,“就是这件!给她找这件!”   服务员小姐有些为难,“不好意思,这是纯手工定制的,目前我们这家店里也只有一件样品。刚才有一位女士选中了这一件,正在更衣室里试穿。”   “这么巧?”郭然有些郁闷地说道。   服务员想了想,又解释道:“两位不如看看别的,这一件价格比较贵,其实还有很多和它差不多的款式,但是价格要便宜很多。”   郭然一翻白眼儿,不高兴地说:“我就看中这件了,谁去试穿了?她只要没付钱就还不是她的。”   姜杨无奈地笑笑,用手指点点她的肩膀,道:“大小姐,你是看中这样式,还是看中这价钱了?”   “嘿!就你了解我,我还真就看中这价钱了。顾恣扬那家伙想娶你,当然得多破费一些。从现在开始,结婚用的东西,我们不选对的,就选贵的!”郭然啪的一声把画册合上,昂着头说道。 姜杨拿她没办法,只是摇摇头。   这时候,一旁更衣室的门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女人,身上穿着郭然选中的那件婚纱。她对门口的服务员小姐说道:“你好,后面的拉链卡住了,能不能帮帮我?”   姜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这个熟悉的声音吸引了。她望过去,正和转身过来的女人对上了。   “罗小姐?”姜杨有些诧异地说道。   罗捷也看见了姜杨,一时间愣在原地。姜杨和她没有太深的交情,可是如今见了面也不得不打声招呼,于是向她走了过去。罗捷一改往日的落落大方,一言不发,尴尬地愣在原地。   郭然这时候从后面走过来,大声说道:“姜杨,这不就是你看中的婚纱吗?”   “我哪有看中这件?”姜杨连忙解释,“罗小姐也要结婚了吗?”   罗捷脸色十分不好,尴尬地笑了笑,问道:“你喜欢这件?”   “没有,刚才我朋友看画册觉得这件很好看。”   “如果你喜欢,你就试这一件吧,我正好穿着不太合适。”她说着,也不等姜杨说话,就急急忙忙转身走进更衣室。   更衣室的门在姜杨和郭然的面前砰的一声关上,姜杨和郭然都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没有几分钟,罗捷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将婚纱近乎粗鲁地往姜杨的怀里一推,慌张地说道:“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   郭然诧异道:“她怎么回事?你认识她?”   姜杨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头雾水地看看婚纱,倒是没有小道消息说罗捷有男朋友,现在居然要秘密结婚了?   “不太熟……”姜杨敷衍道。   “那个女人看起来有点儿眼熟啊!”郭然还疑惑地望着空荡荡的门口说道。   “你们不知道吗?”一旁的服务员小姐插嘴,“那是罗捷啊,就是那个超有名的门户网站的总裁!女强人啊!” “是她?五年没见,她倒是变了不少……”郭然摸摸下巴,自言自语道。   “她当初不是很喜欢你们家老顾来着?他们现在天天在一起工作,你可得看着点儿。”郭然想了想,又不放心地提醒姜杨。   “这是能看得住的吗?”姜杨不以为意,笑呵呵地说。   “现在你们结婚,她也结婚!她这都跟着你比赛?”郭然撇撇嘴。   “好了,别提她了,我们走吧。”姜杨说。   顾恣扬从医院里出来,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指针已经指向了三点,比他和姜杨约定的时间晚了三十多分钟。   今天的小聚会,是郭然提议的,因为姜杨特别要求不想让亲戚朋友观礼,所以今晚算是婚礼前的一次小型的演练,几个受邀请的,都是关系比较亲密的朋友。   “恣扬哥,我们现在去翠林吗?”贾宇晖问。   “嗯,还是6,姜杨都订好了。”顾恣扬有些心不在焉地说道。   “你现在这个样子让姜小姐看到可不太好。”贾宇晖有些担心地道。   “是吗?我现在看起来很憔悴?或许是这几个晚上都没怎么睡好吧。”顾恣扬摸摸自己的脸,低声道。   “其实姜小姐对你是真心的,你又何必……”贾宇晖从倒车镜里偷瞄了自己老板一眼,话说一半儿,欲言又止。   “宇晖,你支支吾吾到底想要说什么?”   “没什么……”贾宇晖想了想,终究还是闭了嘴。   等顾恣扬来到翠林,几个朋友都已经落座,大都是关系比较要好的朋友,比如周宁远,比如郭然,比如张墉。他们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气氛已经非常热烈了。   姜杨见他走进来,起身迎过去。她今天看起来很开心,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双目微微弯成两个半月形。顾恣扬突然觉得这样的笑容他似乎很久没有看到了,这些年来不断地在仇恨、阴谋、纠缠、亲情和爱情之间来回拉扯,在道德与复仇之间左右为难,早就让这个女人失去了应有的天真。如今看到她毫无顾忌地笑着,起身迎向他,顾恣扬突然有种迫切想要留住这样笑容的冲动,可越是这样想,就越是能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刺痛感从心口处袭来。 “恣扬,你来得太晚了。我们没有等你,先吃了。”姜杨说道。   “是啊!顾老板每天要处理那么多公务,能抽时间和我们吃饭已经很不容易了。”郭然阴阳怪气地说道。对于顾恣扬,郭然总觉得自己的好友为了这个男人付出得太多,所以每次面对他总莫名地感到不舒服,于是说起话来也全是刺儿。   顾恣扬倒是不介意,开心地笑了笑,抱歉地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来晚了,先自罚三杯再说。”张墉也有些不怀好意地提议道。其实今晚这样的场合,他本不想来,却没有想到顾恣扬亲自打电话诚恳邀请,他和顾恣扬之间其实没有什么交情,但是这样盛情的邀请也让他没有办法拒绝。   “一定一定!”顾恣扬知道自己来晚了,好脾气地赔着笑。   酒过三巡之后,顾恣扬端着自己的酒杯站起来。他看起来十分高兴,因为喝了几杯,脸颊上也泛着淡淡的红,让他苍白的脸色显得有了几分血色。   “今天我们能够聚在这里,说明这些人都是姜杨和我最要好的朋友,能让最好的朋友见证我们之间的感情,我感到很荣幸。所以借着这个机会,我要在你们面前和姜杨说几句话。”   他刚一说完,立刻有人起哄道:“明天结了婚,进了洞房随便说,还着急这一会儿?”   大家听到这话也都哄笑起来。只有顾恣扬还是一本正经地拉起姜杨的手,笑着说道:“姜杨……”   姜杨也颇有些激动,站起来紧紧握着他的手。   “姜杨……”顾恣扬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似乎也有一些紧张,“姜杨,这辈子,我从没有后悔过认识你。”   姜杨有些窘迫,噙着笑意,低声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真的要说得这么肉麻吗?”   顾恣扬勾起嘴角,低头笑了一下,看上去像是紧张得有些笑场。但是他再抬起头,表情已经变得认真起来,眼神中有一种真实的情感在流动,映在他乌黑的眸子里,好似洒了千万银星一般。他郑重地说道:“无论过去我们经历过什么,未来我们需要经历什么,姜杨,我希望你能记住我们之间的感情。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下面这句话……”他顿了一下,好似此时此刻,他已经站在教堂里神父面前,“姜杨,我爱你!” 姜杨听见顾恣扬说出这三个字,心情十分激动。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都好像在脑子里面迅速地过了一遍,让她越发觉得两个人挣扎着走到这一步是多么不容易。   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究竟需要多爱对方,才能让他们在经历了这么多痛苦之后,仍然紧紧地抓着对方的手,从不放开。   她哽咽着,激动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群众很给面子地鼓起掌,一时间房间里热闹起来。   顾恣扬不顾其他人的目光,深深地吻上姜杨的唇。他的吻深情而绵长,像是带着无尽的相思。这一瞬间,姜杨感觉自己已经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吃过饭,有人提议去夜色喝酒。于是一行人离开翠林饭店。临走时,顾恣扬叫住自始至终没怎么说过话的张墉,“张墉,我能和你私底下说几句话吗?”   张墉身边还依偎着一个妙龄少女,显然已经有点醉了。张墉也好像有点醉意,慵懒地看了一眼顾恣扬,嘴角抿了抿,然后对自己身边的女人耳语了几句,那女孩儿笑着先下了楼。   顾恣扬下巴扬了扬问:“这是你的新女朋友?”   张墉笑笑,手放在唇边不自然地轻咳两声,说道:“嗯,算是吧。”   “我有些话要跟你说,很重要!”顾恣扬正色道。   第054章   别人的婚礼都要办得热热闹闹,越盛大越好,可是姜杨却不想再要这样的婚礼了。   五年前那场笑话一般的婚礼让她至今都无法释然。事到如今,经历过那么多风风雨雨之后,她早已把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淡。而现在,当所有的一切都过去,幸福触手可及的时候,她想要的不过就是能够和顾恣扬平静地走完这属于她自己的红地毯。   她知道,在经历过欺骗、背叛、仇恨、生死、时间的洗礼之后,能抚平那些伤痕的,不过就是和他手牵着手走过后半生而已。   第二天早晨,姜杨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的。   窗外明媚的阳光照进来,落在她的床上,明亮的光让她的眼睛有些不适应。可是窗外那一棵高大的白杨树还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棵已经有年头的树正伴随着微风轻轻抖动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动,偶尔有飞过窗户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一切都安静而富有生气。姜杨发现自己原来从来没有这样认真注意到自己睡了多年的房间窗外,清晨的风景竟然是这么安静,这么美好。   她急匆匆地走过这二十多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美好的东西竟然如此唾手可得。   她心情大好地坐起来,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目光落在不远处椅子上摆放整齐的婚纱。这是一件对每个女人都具有象征意义的衣服。而她就要穿着它开始与顾恣扬共度一生。想到这里,她的心才终于有了一点儿隐隐的激动。她下了床,光着脚走过去,轻轻抚摸着裙摆柔软的纱料,竟有些爱不释手。   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张墉的名字。对于这个男人姜杨一直有些纠结,说他专情,他却从没有认真地对她示好过,每次见他,身边必然搂着不同的美人;说他花心吧,他却总是在她的附近晃来晃去,若即若离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偶尔摆出一副可怜的样子给她看。而今天这样的日子,她不知道他大清早打来电话要说些什么。   “喂?”姜杨有些忐忑地接起电话。   “听说你今天要结婚了?”张墉的声音有些低沉,好像还没睡醒。   “昨天你不就知道了吗?”姜杨无语,昨晚吃饭他明明在,现在还明知故问。 “姜杨……”张墉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但是却欲言又止。   “看在这么多年朋友的分上,你千万别说出什么奇怪的话来。”姜杨很怕他会突然表白之类的,于是赶紧打断他的话。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有些伤人,可是话一出口,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你就那么爱他?就那么想要嫁给他?这个世界这么大,有这么多的男人,你的眼睛就只能看见他?”   “你不明白的……我和他之间……”姜杨叹了一口气,她想要解释,可是又没有办法解释,这么多年来的恩恩怨怨,不是一句话就能说得明白。或许在外人看来,她这样是过分矫情,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离开确实能活下去,只是,离开他,她灵魂的某一部分就会缺失,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们就像两根缠绕的藤,只有相互纠缠,才能活下去。   张墉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姜杨纠结着要不要主动结束这一场对话的时候,他终于说道:“如果你不想和他在一起了,记得找我,我可以带你走……”   姜杨刚想劝他不要这么固执,他却已经快速挂掉了电话。   挂了电话,郭然已经到了她的家里,催促着化妆师给她化妆换衣服。因为没有长辈参加婚礼,所以省略了传统婚礼的繁复过程。她们只是简单梳妆之后,就来到了举行仪式的酒店。   郭然对她说道:“时间好像有些来不及了,你先上去。我找个地方把车子停一下。”   姜杨点了点头,独自一个人向酒店礼堂走去,一路上心情竟然微微忐忑起来。   当她推开礼堂大门的时候,却被眼前这个场景惊呆了。两边的坐席上坐了很多宾客,可是大多都是姜杨不认识的,也有几个姜杨看起来眼熟的人,比如说看着她不怀好意地微笑着的周宁远。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让她震惊的是正前方的舞台上,婚礼主持人的身边站着的顾恣扬,拉着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的手。这个女人正是前两天在商场遇见的罗捷!原来她要嫁的不是别人,正是顾恣扬!   姜杨就这样愣在原地,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昨天还一脸诚恳地说着“我爱你”的男人,现在却牵着另外一个女人的手,当众给了她这样一个天大的难堪。 如果说这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那么就是她姜杨出现了幻觉。   姜杨脚下的“彩虹桥”阶梯直通着顾恣扬所站的那个舞台。他看起来十分开心,紧紧地拉着罗捷的手。而对面那个女人的脸上也蒙着一层淡淡的红晕,微微垂着眼眸,看起来一副娇羞的模样。   主持人说道:“顾恣扬先生,你愿意娶罗捷小姐为妻吗?”   顾恣扬没有回答,而是慢慢将目光转过来,落在门口处木讷站立着的姜杨身上。   姜杨这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想仓皇而逃。   “姜杨!”顾恣扬慢悠悠地高声叫道。   整个会场立刻安静下来,大家齐刷刷地将目光落在门口穿着婚纱、表情呆若木鸡的女人身上。   “姜杨,你过来!”顾恣扬见她没有反应,再次高声说道。   姜杨甚至能从他的声音里面听出那一抹熟悉的、冷酷的、高高在上的、轻蔑的音调。正如二十年前,她初到顾家的时候,他对她说话的样子。   惊慌失措中,震惊的心情反而奇怪地平复了下来。或许是心里早就有了一种隐隐的预感,她的脑海中迅速扫过这一年来他们之间的种种。   想起他醉醺醺地站在酒吧搂着她说醉话;想起在废墟中,他声音虚弱,却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不放;想起他连夜坐飞机到广州,站在她的宾馆房间门口怒气冲冲的样子;想起他带着她不顾一切飞到厦门;想起他昨晚牵着她的手,眼神中波光流转,郑重而真诚地说“我爱你”……   是的!她早就知道,他们两个是同一种人。   都是有仇必报的人!   所以,他用了整整一年时间,编织出如此巨大的一张网,让她心甘情愿走进网里。   她扫了一眼纷纷投来好奇目光的宾客,伸出微微潮湿的手心轻轻抚平自己的裙摆,纵使那洁白蓬松的裙子上没有丝毫的褶皱。   她终于深吸一口气,慢慢向前走过去。如果这是他精心安排的一场戏,那么她愿意陪他演完这最后一出。 本应该属于她的这座“彩虹桥”,如今她终于如愿以偿地走在上面,慢慢地、一步步地走向对面的那个男人,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舞台上耀目的灯光似乎也在嘲笑着她的天真和愚蠢,刺眼的光照得姜杨的双眼又干又痛。短短几米的距离,可她却感觉那么漫长,四周投过来如针的目光,一道道钉在她身上,似乎要刺穿她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扎进里面血淋淋的骨肉。   她想,她这样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一定是体无完肤的。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冷静,脸上僵硬得有些发痛,可越是这样,她越是倔强地抬起头,让自己的头昂得更高。   顾恣扬冷冷一笑,眼神不屑地划过她苍白的脸。他高傲地微笑着,嘴角轻轻翘起。这样的表情,让姜杨想起了五年前那个顾恣扬,这是他标志性的笑容。他脸上带着残酷的微笑,轻飘飘地说道:“谢谢你如此盛装出席我的婚礼。”   残忍的语句从他的口中一个个吐出,他还轻蔑地打量了一下她身上的婚纱,想了几秒钟后,点头讽刺道:“很漂亮。”   姜杨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和昨天判若两人的男人,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你真的以为我想娶你?经过这么多事之后你还能这么想,是不是太天真了?”顾恣扬微微眯起眼睛,面容冰冷。   姜杨愣了好一会儿,突然间忍不住冷冷一笑。所有的这一切原来不过是一个天大的玩笑罢了,一路坎坎坷坷走到现在,她甚至怀疑自己从出生到现在也是一个玩笑,不然为什么自从她出生以来,似乎身边的人都在利用她?唯一一个对她真心好的顾星辰,却也是被她间接害死的。   她冷冷地扫视了一下坐在台下众宾客的脸,因为灯光,他们大部分都隐没在阴影里。只有她自己站在耀眼的聚光灯下,犹如一个盛装的小丑。   “你一直都是在骗我?”姜杨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可控制地微微颤抖,费尽心机,用高傲筑起的城墙,渐渐支撑不住她脆弱的自尊。   “如果不这样,我怎么能够看到你现在这样精彩的表情?就算是为了这一瞬间,这一年来我所做的一切都太值了!”顾恣扬似乎很高兴,轻松地说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姜杨明知道答案,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问出这个愚蠢的问题。她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指甲抠进手心的肉里,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   “从什么时候开始?”顾恣扬轻快地反问,“从我出狱后,见你的第一面开始。姜杨,你自认为很了解我,可是同样,我也太了解你。我知道怎样才能打动你,只有打动你,让你重新爱上我,才能彻底摧毁你!”   “所以……这一切都是预谋好的,那晚你在酒吧门口喝醉了之后给我打电话也是预谋好的?”姜杨僵硬着脖子,感觉喉咙有什么东西堵着,难受得要命。   “是。”顾恣扬似乎有些不愿意看到她,移开了目光。   第055章   “在青海,被压在废墟里面,你说过的话也是假的?”   “没错!”   “在厦门,你买的那个院子也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是的,是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不过如果你喜欢,我完全可以把那个院子送给你,作为你陪我玩这一场游戏的酬劳。”   “游戏?”姜杨冷笑地反问道。   “姜杨!”顾恣扬突然向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死死攥住她的手腕,“这是你教我的,有仇必报!你和你妈害了我全家。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究竟有多开心?你知不知道,我一想到你满心欢喜地穿着这件婚纱,巴巴地走到我面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我羞辱,我的心里有多开心?”   “你放开我……”姜杨突然有些崩溃,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束缚。   “怎么?不开心?嫁给我不是你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吗?”顾恣扬穷追不舍地追问道。   “放开我!”姜杨低低地吼了一声。   “还没有完呢,姜杨。我对你说过什么?‘你拥有的所有东西,我都会一一从你身边夺走,哪怕剩下的最后一个硬币。不能夺走的,我会如数毁掉。所有你在乎的,所有在乎你的,我会一样一样地摧毁。’你忘记了吗?”他恶毒地提醒道。   “你想要怎么样?别对她说……”姜杨突然间意识到他要干什么,惊恐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贾宇晖,把钟丽推过来!”顾恣扬脸上的笑意越发恐怖。   “别……顾恣扬……她已经神志不清了……”姜杨突然万分恐惧,她抓着顾恣扬的衣袖低声哀求道。   “你在求我吗?”顾恣扬眼睛含着冷冷的笑意,轻声问道。   “我求你!我求你!她之前已经脑出血两次,经不起这样的刺激,我求你!”姜杨忙不迭地点头哀求道。 顾恣扬轻蔑地笑道:“我只是想跟岳母大人闲话家常而已。你既然那么想嫁给我,我孝顺一下她也是应该的。毕竟……我自己已经没有父母了,不是吗?”说到最后的时候,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每一个字。   这时候,贾宇晖推出坐在轮椅上的钟丽,她看上去更加衰老了,满头白发,曾经艳丽的面容也犹如一朵早已凋零的花,满脸都是呆滞的神情。   “钟阿姨。”顾恣扬拖着姜杨走到钟丽的面前,笑眯眯地说道。   “你是……”钟丽抬起头,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顾恣扬,顾星辰的儿子啊!”   “顾星辰?顾星辰……”钟丽听到这个名字,似乎有了一些反应。她低头想了想,终于双眼放出一抹亮光,“顾星辰,他说他要娶我的!我知道顾星辰,他在哪儿?”   顾恣扬瞟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姜杨,她绝望地抓着他的胳膊,哀求道:“顾恣扬,求求你别说……她真的会受不了的……”   顾恣扬没有理她,转头对钟丽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犹如一朵带着致命毒香的花朵,看起来那么妖艳,又那么阴森恐怖。   “钟阿姨,你忘了?顾星辰他死了。”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顾星辰……他不可能死,他还没有娶我……”   “他死了,是你亲手杀了他,你忘了吗?那天你站在马路边,他跑过去拉你,然后被车撞死了。你忘了吗?那么多的血,流了一地……”顾恣扬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魔鬼的声音。   钟丽猛地睁大眼睛,惊恐地捂住胸口,尖叫道:“不是我!不是我!不会的……”   “你杀了他,你不是应该很开心吗?他辜负了你!你就应该杀了他!”顾恣扬猛地抓住她的肩膀,恶狠狠地说道。   “不!不!”钟丽惊恐地睁着眼睛,像是见了鬼一样,她挣扎着想要摆脱他。   姜杨猛地从钟丽身边拉过顾恣扬,抬起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骂道:“浑蛋!” 她身体不住地颤抖,整个手臂都震得麻木了,却感受不到半点疼痛!   顾恣扬嘴角破了一点儿皮,他不屑地低头,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   姜杨赶紧扶住钟丽,慌乱地安慰道:“妈,不是的……你别乱想,他骗你的……”   钟丽胡乱地低声说着什么,像是混乱的呓语,突然间她睁大双眼惊恐地看向姜杨,以至于眼白都露了出来。之后她整个身体都呆滞而僵硬了一秒钟,然后身体猛地向地上歪倒了下去。   “快来人,救救她!快叫救护车!”慌乱中,姜杨抱着昏迷不醒的钟丽惊叫道。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患者已经大面积脑溢血,而且是脑干部分,现在已经进入深度昏迷,恢复的可能性很小……”   “我们尽力了,患者已经脑死亡……”   “姜小姐,签字吧……”   医生的声音还一遍遍回响在姜杨的脑子里,她有些呆滞地看着躺在病床上、没有一丝生气的母亲,她的皮肤上甚至浮现出一种死人才有的青灰色,两颊和双眼也微微凹陷下去,看得姜杨有些心疼。   抢救了二十多个小时,从始至终,姜杨都显得异常冷静,一言不发地坐在医院的长凳上。反而是郭然哭得像是个泪人,连连咒骂顾恣扬,如果当时她在,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姜杨没有理会郭然的碎碎念,她只是好像一个无关的人坐在这个熟悉的走廊上,遥想当年顾星辰也是被送进了这间急救室,她也是坐在这张椅子上,那时候她显得六神无主,惊慌失措,是顾恣扬拯救了她。   那么,今天又有谁能够拯救她?   姜杨平静地看着床上这个女人,只要她点头,医生就会拔掉呼吸机,这样唯一证明钟丽活着的心跳便也不存在了。   或许这样,钟丽就能彻底解脱了!   姜杨轻轻整理了一下女人些许凌乱的鬓角。   看着这样的母亲,姜杨并没有多少伤心,反而有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平静。从小到大,她和钟丽之间甚至没有多少亲情,唯一维系着的,除了血缘,就是那个对每个人都具有特殊意义的称号——母亲,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在她这里感受到过来自母亲的爱。 如今,她能够亲手结束她的生命,结束这个女人痛苦的一生,反而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   她紧紧抓着钟丽的手,将她握在自己的手中,感受着这个女人作为母亲的最后一丝温暖,轻声说道:“妈,你安心地走吧。你总是认为爸爱的人不是你,可也许他已经在下面等了你几十年了!”   呼吸机传出来的嘀声,代表了死亡,姜杨突然感觉自己的心里空洞洞的,所有的爱恨情仇,终于在这一刻,伴随着面前这个女人生命的终结而画上了句号。   再没有了爱,没有了恨,没有了令人疯狂的爱情,没有了给人痛苦却无法舍弃的亲情,所有的人都通过付出生命和灵魂的代价,让这场可笑而愚蠢的爱恨终结。   他们以爱为名,折磨着别人,折磨自己。   姜杨突然感觉到莫名的厌倦,如同骤然间喷涌过来的潮水一般将她淹没,医院里面的一切都让她厌倦,周遭的人让她厌倦,消毒水的味道让她厌倦。   死亡让她厌倦!   她感觉到窒息,只觉得到处都是一片死寂的白,刺痛她的眼睛、她的大脑、她的每一根神经。她踉跄着逃出医院的大门,来到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身边都是匆忙经过的人群,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冷漠坚硬的面具。只有她茫然地站在喧闹的街边,身上还穿着昨晚没来得及换下来的婚纱。四周的人们投来好奇的、探究的目光,让她感觉自己好像身处在一个缥缈而陌生的异世界。而她就是一个小丑,站在人群当中,被人当作笑料。   她掏出电话,茫然地看着屏幕,想着究竟谁能够将她救出这个诡异的、冷漠的、让人窒息的世界。她迫切地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把她从这个毫无希望的世界里面救赎出去。   好久之后,她才终于拨通了张墉的号码。   “喂?”张墉低沉的声音,伴随着电流轻微的嗞嗞声传来,像是真的有微弱电流通过话筒,传递到她的耳朵里,迅速地游走,直到心脏,莫名轻颤。   “带我走,张墉,带我走……”她绝望地说。   钟丽的丧事是张墉一手处理的,没有守灵,没有大张旗鼓地出殡,只用了最快速的方式将钟丽与姜源常合葬在一起。 “母亲终其一生都执着于顾爸,可是死后她却连与他合葬的机会都没有。她后半生为了优渥的生活条件委身于一个有妇之夫十几年。可是她精神崩溃之后,那个男人竟然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你说人为什么要这样执着于某些东西呢?”姜杨看着墓碑,声音轻得像是一脱口就能被风吹散了。   “每个人都有他追求生活的方式,只要我们自己觉得值得就可以了。”张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顾爸只是去了不到一个月,我的整个世界就彻底颠覆了。原来世界上的事情可以这样的奇怪……”姜杨面无表情地说道。   自从婚礼之后,姜杨的身体里就好像失去了某些东西。可是到底失去了什么,姜杨本人和作为旁观者的张墉却都说不清楚。   在张墉看来,表面上她好像又变回了一年前的那种状态。那时候顾恣扬还没有出现,而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是像现在这样,不喜不怒,像是一个木讷的、天生不苟言笑的人。而相对于那种状态,如今的她又增添了一份死寂的安静,像是一潭不再流动的死水。仿佛她的灵魂被人钉在婚礼那天,无法挣脱,而她想要继续向前,肉体只能挣脱灵魂独自向前。   这样的挣脱,或许早已让她血肉模糊,只是被她隐藏起来,埋在最隐秘黑暗的坟墓里,用冷漠支撑肉体,用苦痛替代灵魂。   张墉站在她的身边,心疼地看着她,看着她这张年轻、可是却好像已经死去的脸,轻声说道:“姜杨,我们去南方生活吧,找个气候宜人、四季如春的地方。”   第056章   一个月后   坐落在厦门市区这条相对幽静街道上的小房子,平时院门总是紧锁着,很少看见人走动。偶尔才会看见一个男人进出,手里或拿着菜篮子,或拿着一些奇怪而有趣的小东西。住在附近的邻居,都夸奖他是个好男人,他不仅包揽了买菜做饭这些琐事,还会买好玩的东西逗自己老婆开心。   张墉对于邻居的夸奖还是颇为自豪的,每次被人这样夸奖之后,回到家里都要沾沾自喜地对姜杨说:“姜杨,人家都说我是居家好男人呢,天天买菜做饭。”   姜杨慵懒地躺在院子的躺椅上睡午觉,肚子上扣着一本最喜欢的推理,这本书跟随了她很多年,读了很多遍,书的四角都已经磨损了,可她还是爱不释手。自从搬过来后,她总是要花很长时间躺着晒太阳,或者读书。   “别装睡了,我跟你说话呢!”张墉走过来,搬走她头上的太阳伞。   阳光晃在她的脸上,让她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这才慢悠悠睁开了眼睛,将书放到一边,懒懒地问了句:“你刚才说什么呢?”   “我说——”他故意拉长音调,“人家都说我是好男人,嫁给我的人肯定很幸福。”   姜杨呆了一会儿,好像在仔细琢磨他说的话。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慢慢说道:“关键是你的选择太多,我都不知道你应该选前天在海边遇见的阿曼,还是昨天晚上在墙根外面热吻的阿兰?”   “你偷看我!”张墉扁着嘴抱怨。   “我发誓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们站在墙角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是小偷呢。”姜杨认真地说。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风吹过,将身边的翻开几页,旁边那棵巨大的梧桐树发出沙沙的响声。风撩起她的发梢,轻抚着她的肩膀,带来丝丝微痒的感觉。而树叶的沙沙声,好像是有人在她耳边低语,让她莫名失神,而这一切,都让她想起了那个夜晚。   “你听没听见我说话啊?”张墉的声音再次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明显有些不高兴,撇着嘴,看着她不说话。 “你刚才说什么了?我走神儿了。”姜杨有些抱歉地说道。   “如果你嫁给我,什么阿兰、阿曼我都不要了!”张墉突然表情一转,像个孩子一样得意地说。   “那阿依、美美、阿宝、小丽什么的怎么办?”姜杨无奈,微笑着调侃他。   “哪有这些女人?姜杨你是不是故意找碴啊!”   “反正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名字啊,要不然,你是统一都叫宝贝?”   张墉被她这句话成功堵住了口,像是一只战败的公鸡,耷拉着头,灰溜溜向屋子里走去。   姜杨看着他这样的背影,勾起唇角微笑了一下,然后躺回去继续睡觉,其实她也不想总是这样躺着睡觉,只是好像身体在这五年的时间里透支得厉害,以前那些能够支撑她的理由,现在都已经不存在了。她的身体就像一座早已腐朽的城池,看似坚固,其实早已千疮百孔,只需要一根稻草,就可以顷刻间倒塌。   而顾恣扬的打击又何止是一根稻草呢?   而且,如果不睡觉,她似乎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屋子的香味再次弄醒。这时天色已经渐暗。   她感叹自己又睡了一天,于是整了整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往屋子里走去。张墉正在厨房做饭,香味就是从锅里飘出来的。从姜杨站的门口望过去,他沐浴在昏黄的灯光下,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老头衫,胸前挂着一条粉红格子围裙,下边则穿了一条浅灰色的麻布短裤,趿着一双拖鞋,松松垮垮的,与平时的“花花公子”形象相距甚远,可是却多了亲切的味道。   他熟练地将炒好的菜入盘,动作一气呵成。这样平常的景象,却让姜杨的心微微一动。   张墉回头,看见站在门口望着他的女人,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正好做完了,你倒是会掐时间!”   姜杨笑笑,走过去。   张墉动作麻利地把菜饭都摆上桌。   “张墉。”姜杨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 “嗯?”他没有抬头,忙着把筷子摆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你在这儿做什么?”她问。   “做什么?你看不出来吗?这是鸡蛋西红柿,这是清蒸鲈鱼……”   “不是,我是问你跟我住在这里,在这个城市,这个房子里,你究竟想干什么?”姜杨依旧平静。   张墉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看他,有些不解地问:“怎么?你这是要赶我走?”   “我就是想问问,你在我身边究竟想要什么?”   “你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张墉嘴角微微下垂,有些不悦地低声说道。   “我只是不明白,你明明知道我不能全心全意爱你,为什么还要在我身边逗留,身边还走马灯似的环绕着各种美女?”姜杨也很不解。她知道男女之间明明没有绝对的友情,可是张墉却从不说破,也从不逼迫她。假借着朋友的名义,让她连赶他走的理由都没有。   “爱情总是不能长久的,只有朋友才可以。”张墉笑笑,灯光下,他的笑容突然间显得特别温暖。他看着她的脸,有些莫名的心疼,忍不住轻轻搭住她的肩膀,“姜杨,你别把我看得很伟大,其实我是自私的。自从我知道你不能爱上我以后,我既不愿意全心全意地等待,又不舍得彻底放弃,所以才会流连各种各样的女人。她们总是像走马灯一样换,是因为我还没有找到那个比你更让我动心的女人,所以才假借着朋友的名义赖在你身边。如果哪一天找到了,我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你。所以别以为我付出了很多,其实这就是男人!”   “你倒是坦白。”姜杨微笑。   “人都是自私的,现在这个社会哪里还有电视剧里那样高尚的人呢?”张墉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眸突然莫名暗了下去。   姜杨听着他话尾的语气好像有些哀叹的音调,对于他突然间的情绪化感到不解。   “怎么突然跟我说起这么沉重的话题来了?”张墉打断了她的沉思,笑着打趣她。   “如果我说,我们结婚吧,你愿意吗?”姜杨想了想,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真诚、郑重。 “……”   “愿意和一个永远不可能爱上你的人成为夫妻吗?”姜杨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连音调都犹如一潭死水。   “为……为什么?”张墉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都说了,人是自私的,我不愿意让你离开。”   “……”   “没关系,我就是问问。”姜杨见他不说话,释然地笑了笑。   她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走到洗手池边,洗了手准备吃饭。   就在这个时候,她身后的男人突然开口,高声说道:“如果你现在是求婚的话,虽然没有鲜花和钻戒,但是我答应了。”   如果要结婚,他们必须回户口所在地公证结婚。张墉害怕她对那座城市有阴影,所以也在犹豫要不要着急现在回去公证。姜杨倒也没说什么,两个人甚至很少提及这个话题,所以有时候张墉甚至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不过姜杨用行动打消了他的胡思乱想,她默默收拾了几件厚实的衣服,然后打包简单的行李,毕竟北方已经入秋了。   张墉看起来倒是比她还要紧张,笑着跟她说:“领证有什么可急的,我们还是先洞房吧!”   姜杨听着这么不着调的话,狠狠瞪了他一眼。   张墉委屈地闭了嘴,小声抱怨道:“别人都是可以先洞房的……”   姜杨冷笑一声,站起来一步步逼近道:“谁?你跟我说说,都有谁跟你先洞房过?”   张墉被她吓得一步步向后退,支支吾吾,左顾右盼。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救命似的响了起来,他欣喜若狂地拿出手机。   姜杨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电话,上面竟然显示是“罗捷”的名字。   张墉看见这个名字,脸色不由得一沉,连忙把电话握在手里,好像生怕姜杨看到一样,抬头撒谎道:“老黄,画廊的事情。”   他说着接起电话,含混不清地和电话里面打招呼,然后慢慢向门外走去。 姜杨不禁心里疑惑,明明上面显示的名字就是罗捷,他为什么要说谎,还刻意跑到院子里去打电话?她悄悄跟过去,想一探究竟。张墉站在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下,因为院子里没开灯,他整个人都隐没在黑暗之中。姜杨听不清他的话,只是隐约地听见他突然抬高声调,“不行!”   姜杨疑惑更深,从未听说张墉和罗捷认识,为什么他说话的时候会这样不客气?莫非真的是自己神经紧张,把黄胖子的名字看成了罗捷?   这时候,张墉有些紧张地向门口望过来,姜杨迅速向后退了一步,藏在墙壁的后面。   声音依旧能够隐隐传来,只是断断续续听不清楚。可是没多久,姜杨更加确定张墉是在和罗捷说话,因为这期间,他很郑重地说道:“罗小姐,请你不要打扰我们的生活!”   姜杨心里莫名紧张起来,有种不太好的感觉涌上心头,让她莫名其妙想起了下午,风吹开书页的情境。   “……他当初要求我……如果现在让她知道……之前做的……都要前功尽弃……姜杨正在慢慢治愈自己……请你不要打扰我们!”张墉的尾音提高了一个音,非常不高兴地说道。   姜杨心里莫名一惊,下意识地快步走上前去,第一次顾不得礼貌地质问还在打电话的张墉:“是不是顾恣扬?他怎么了?”   第057章   张墉惊慌失措地挂掉电话,扯出一抹微笑,“你说什么呢?”   “是不是和顾恣扬有关?”姜杨走过去,急忙拉住他的胳膊。   “顾恣扬?”张墉干笑了两声反问道。   “张墉,你说实话!是不是他出什么事了?”姜杨越紧张越胡思乱想,像一只无头的苍蝇,抓着他的胳膊,指甲紧紧抠进他的肉里却不自知。   “姜杨,你别瞎想,那个人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你为了他付出那么多,他却那样对你……”张墉劝解道。   “难道是画展的事情?”姜杨抬头,神经质地盯着张墉的眼睛,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慌张说道。   “他那么对你,也阻止不了你在乎他?”张墉用探究的目光,深深地看着面前这个女人。不知道是应该恨她对自己无情,还是该羡慕她对那个男人的深情。   明明付出了那么多,可是始终得不到。顾恣扬彻底毁了她,却也阻止不了她对他的感情。纵使一切都毁灭了,废墟之下,三尺之深,还是有那样执着的感情存在呢。   “如果是他出事了,请一定要告诉我!张墉,算是我求你!”   张墉听她说出这句话,终于深深叹了一口气。   原来有些感情,是无法被人割断的;原来有些人,是注定要纠缠在一起的。   他甚至怀疑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继续下去,当她有一天发现了真相,自己会不会彻底失去她?   “顾恣扬他快不行了,婚礼的前一天,他托我照顾你,将你带走。”张墉艰难地说道。   姜杨一头雾水,不明所以地问道:“什么不行了?”   “他很久之前就已经得了慢性肾衰竭。青海那一场地震之后,病情就开始急剧恶化。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所以才设了那个局,其实是想你对他彻底死心。”   姜杨愣了好久,不敢相信他口中说的话。 她从他的手中,抢过电话,按下回拨键。   电话被人接起,姜杨也顾不得对方究竟是不是罗捷,质问道:“顾恣扬现在究竟怎么样?”   罗捷先是愣了愣,或许也没有想到姜杨会打电话来。   姜杨却已经不耐烦地说道:“你快说啊!顾恣扬现在怎么样了?”   罗捷冷笑道:“要不我为什么说你自私呢?你这个女人,从来只关心自己,根本都不关心别人。你以为全世界就只有你受伤?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你?你和他同居了那么长时间,你甚至没看出来他从青海回来不久之后,就已经虚弱到需要每天去医院做透析?”   罗捷的话,好像一个惊雷在姜杨的头顶上炸裂开来。   她颤抖着双唇问道:“什么透析?”   “顾恣扬入狱之后不久,就发现有慢性肾衰竭的症状了,那时候以为只是普通的贫血,而他自己也没有在乎。从青海回来之后病情就开始恶化,现在已经发展到必须要换肾的地步!”罗捷不耐烦地解释道。   “为什么我不知道……”姜杨身体不稳,踉跄地向后退了一步,被张墉扶住。   “是啊!我也在想你为什么不知道呢!”罗捷讽刺一笑,语气冷漠,“什么‘婚礼陷阱’,故意让你爱上他,然后报复你,那都是他在骗你!婚礼的前几天,他在公司突然昏倒,医生说必须换肾,否则就会变成尿毒症!可是直到现在根本就没有能够配型成功的肾脏,治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不想让你知道,所以才说都是骗你的。其实你那点儿可怜的爱情,和无比膨胀的自尊心,根本不及他对你付出的一根小指头!”   “不可能的!”姜杨摇摇头,惊恐地说道。   “我早就跟他说过,这样瞒着你根本不可能,你早晚会知道。他却天真地对我说,他早就跟张墉商量好了,安排你们过段时间就出国定居,这样你就不会知道他的死。我真奇怪,究竟是你天真,还是他天真?这么多年来,为什么你们总是做那么可笑的事!”罗捷声音也在止不住颤抖,即便她的声音带着轻蔑的笑意。   姜杨惊讶地看向一旁的男人,脸色苍白地问道:“你也知道?” 张墉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我要见他!我要马上见到他!”姜杨厉声说道。   这是这一个月来,张墉第一次看见她的情绪像正常人一样,有了波动。   姜杨一路上都浑浑噩噩,脑子里不停地出现这些年来一些琐碎的片段。   初见时,他站在楼梯上,高高在上、桀骜不驯的样子。   她笑着对他说:“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杨’字!”   他冷冷地嘲笑她道:“我们是同音不同字,不要拿我和你比!”   他的冷漠、他的冷嘲热讽、他的痛苦、他的挣扎、他微笑着拿出钻石单膝跪地向她求婚时真诚的表情、他遭遇背叛时惊讶的眼神、法庭上他冷冷的黑色眸子、再见时的冷漠、苍白的脸、他固执的拥抱、炙热的吻……   一幕幕,一件件,每一个片段都像是被剪断了的胶片,组不成一部完整的影片,可是每一个片段都是那么鲜活,像是刻进她的脑海里,只要她还活着,还在呼吸,那些所谓的细枝末节就也如同有了生命一般,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成长,渐渐清晰,怎么都不能够忘记。   姜杨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这座熟悉的城市的。   南北方巨大的温度差异,让她有些受不了,一下飞机,她就将羊绒围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   张墉快走一步,轻轻握住她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温暖给她一丝力量。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的情绪一直就好像死水一般平静,纵使有时候微笑,也能看得出那根本不是发自内心的笑容。顾恣扬婚礼上最后一次毁灭性的打击,将她彻底粉碎,似乎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将她的灵魂扯去了一部分。可是他们都知道,只有这样的浴火,才能让她重生。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个倔强而且固执的女人认为自己和顾恣扬扯平了,再不欠他什么。所以即便是她越发地慵懒安静,封闭自己的内心,张墉也明白,这是她治愈自己的一种方式,就如同一片焦土废墟上,总需要时间孕育新的生命。   而如今,她的焦躁和绝望是那么显而易见,这样真实的表情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活着的人。可越是这样,张墉越是清楚地知道,她已经到达崩溃的边缘。而他却只能这样看着她,不知自己究竟还能够做些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事情演变成这样究竟应该怪谁!是怪顾恣扬的固执?怪钟丽的愚蠢?还是怪顾星辰的始乱终弃?   又或者,这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命运之神开的一场致命的玩笑,或许他此时此刻看着这些如蝼蚁一般的人们苦痛挣扎而开心不已!   姜杨感受到张墉指尖传递过来的温暖,抬头看向他,眼神好像在向他求助一般,她低声说道:“如果我再细心一些……”   “你不能怪自己,是他故意瞒着你。”张墉试图安慰。   姜杨再没说话,只是裹了裹脖子上的围巾,快步走出机场大厅,冲进无尽的黑暗之中。   姜杨急匆匆地来到医院的重症病房,猛地推开房间的门。   房间的病床上没有人,整齐得让她心惊胆战。她有些崩溃地扑向坐在床边的女人,尖声叫道:“顾恣扬呢?”   罗捷低着头不说话,双手放在腿上,紧紧地握着拳头。   “你快说啊!”姜杨狠狠地摇着她的肩膀,毫无形象地吼道。   罗捷抬起头,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脸上也有泪水滑过的痕迹,她露出一个痛苦的微笑,并没有回答姜杨的问题,而是自嘲似的说道:“什么婚礼,都是他在骗你的!他根本就从没想过要娶我。我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从二十岁开始就站在他的身后,用我全部的生命爱着他!可是他却从没有回头看过我一眼。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傻的男人,只喜欢你一个人,只为了你付出一切,其他的人都可以当作蝼蚁一般践踏。再多的爱、再多的付出也不能让他转头看我一眼!他只会为你做任何事,甚至是放弃自己的生命!”   她抬起头,看向姜杨,眼睛里面已经满是泪水。   她轻蔑地冷笑一声,“我曾经问他有必要这样做吗,你猜他说什么?”   “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重重给我一刀,彻底毁了我,才能让我对他死心,同时也觉得欠他的所有东西都还清了,我才会真正获得自由。”姜杨轻飘飘、空洞地接下她的话。   我太了解她了,只有这样彻底毁灭她,彻底让她对我死了心,让她觉得欠我的都还清了,她才能真正重获自由。 顾恣扬当初说过的话,在罗捷的脑海里回响,和面前这个女人说出的话重叠,竟然如此相像。   这样的心有灵犀源于最深刻的了解,而这样深刻的了解是因为他们共同生活的岁月,经历了最痛苦的、最欢乐的时光。然后灵魂慢慢合二为一,再无法分割。   罗捷震惊地愣在原地,轻蔑的表情骤然凝固在脸上。或许到了这一刻,她才真正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够插进他们的世界。   “现在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爱你了。这是他留给你的,你看看吧!”她说完,转身走了出去,脚步踉跄,好像要赶紧逃离这个地方一般。   姜杨没有回头去看逃走的女人,目光落在床边的电脑上。   “因为,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们是同一类人……”她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走过去,轻轻抚摸着电脑的屏幕,按下播放键。   第058章   电脑的屏幕亮了起来,这是顾恣扬给她录制的视频。屏幕里的他已经十分虚弱了,两颊深深凹陷进去,脸色从苍白变成一种病态的蜡黄。他的精神有些萎靡,似乎意识也有些不太清醒,眼皮沉重,像是没有睡醒的人。   可是他还是勉强对着摄像头笑了笑,轻声说道:“姜杨,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他对着她微笑,笑容温暖,就好像她从未离开过。   他轻咳了两声,继续说:“我梦见你在厦门,躺在院子的摇椅上慵懒地晒太阳,胸口还放着那本你喜欢的推理。我从门口轻轻地走进去,看着你睡觉的样子……”他说得很慢,断断续续。每发出一个声音,都好像要用尽自己的全部力气。   “姜杨,我的姜杨……”他微微闭了眼,仿佛沉浸在那个美好的画面里,低声感叹道。   泪水不由自主落了下来,模糊了双眼,让她看不清楚屏幕中他的脸。她急切地擦干自己的眼泪,贪婪地看着男人的脸。   “别这样对我……求你……”姜杨深深地感到一种绝望。她紧紧抓着电脑的屏幕,仿佛这就是真实的顾恣扬,而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留住他即将逝去的生命。   “姜杨,我真不想说那句老掉牙的话——你看见这段视频的时候,我已经死了。因为我根本就不想让你看见这个。因为我想让你知道,其实我只是在一个你看不见我的地方生活着。因为我想让你再没有负罪感,再不需要阴谋,再不用被人利用地活下去。或许多年以后,当你看淡所有的一切,生活幸福,子孙绕膝的时候发现我录制的这段视频,会想起有过我的那段时光,看过后会心一笑。”男人再次打起精神,试图微笑着说道。   “可是我为什么要录这个呢?我想我终究还是不甘心的,内心深处,还是隐秘地希望你可以为了我而难过伤心。我终究还是自私的,自私地希望你能留在我的身边,陪着我走过这辈子最后的时光,所以我才迟迟没有放你离开,总是想着和你在一起多一天,再多一天就好……   “姜杨,我想告诉你的其实很简单——我爱你!我从未后悔过认识你,哪怕是当年我进了监狱的那一刻。纵使我痛恨你和你的母亲,可是你知道吗?让我自己更加无助和痛恨的,却是我竟然发现即便是那时候,我也没有办法想象没有你的生活。所以我不是不幸的人,其实,我才是那个最幸福的人,因为有自己最爱的人陪伴着走完一生。而你将要面对没有我的几十年,所以我必须要放你离开,让你重新获得自己的幸福。你不知道作这样的决定需要忍耐多少怒火中烧的嫉妒。”他艰难地说着,却始终保持着微笑,似乎想让她看到的,始终是他微笑的样子。 “我已经立下遗嘱,将所有财产都归到你的名下。现在的我,除了保证你此后的生活衣食无忧,竟然什么都做不了……”他轻叹一声。   “我想,你这样倔强的个性,或许我只有彻底毁灭你,才能让你真正重新开始。我知道你一直都是那个坚强的、倔强的、乐观的姜杨。如果你看到这段视频,无论什么时候,请你好好生活下去……”   顾恣扬说到这里,突然间脸上露出一种痛苦的表情,病床旁边一直节奏平稳的机器声音突然开始剧烈尖叫起来。罗捷惊恐地跑进来扶住他的身体,而此时录像并没有停止,电脑只是跌到一边的地上,屏幕上一片漆黑,却还是能够听到医生说:“请你出去,我们要对病人进行急救……”   里面全是医生护士嘈杂的声音,仪器尖锐的蜂鸣,心脏起搏器擦出电光火花的嗞嗞声……   直到这时,视频才停止。   姜杨突然觉得房间明晃晃的灯光被无限放大,照得她头晕目眩,像是一个无形的气球,在她的意识里扩张,将她的脑子撑破!   她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眼前一片黑暗,倒了下去。   意识消失的最后,耳边响起的是张墉的惊叫声。   曾经有一个人,爱我胜过他的生命。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姜杨已经身在老宅,她披了一件衣服慢慢下了楼。   花园里的花和树都还是原来那个样子,虽然在冬天都已经凋零了,可还是那个熟悉的园子。   房间里的摆设也都是原来的样子,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面就是顾星辰最喜欢的那张藤椅,仿佛她再一回头,就能看见他戴着那个老花镜,低着头有些费力地看着报纸。左边那个沙发是顾恣扬小时候最喜欢的位置,因为这个位置正对着电视,而他则喜欢横在上面霸占整个沙发,因为这个座位,小时候两个人没少吵架。   一楼摆设的古董字画都是顾星辰亲自搜集的,而二楼走廊上挂的那些油画则是顾恣扬喜欢的。姜杨曾取笑他们父子俩的喜好完全不同,以至于把家里的风格弄得乱七八糟。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还在原地,只是这个房子里的人全都消失不见了。 姜杨甚至有些怀疑,或许他们只是出门去办事了。傍晚的时候,大门会突然响起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然后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会从那扇门里露出来。   她觉得有些无聊,于是穿好衣服出门,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   感觉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是那么的熟悉,仿佛都存在有顾恣扬的影子,就好像她转过这个弯,就有可能在转角处遇见他。即便是在她的面前,那个男人的名字早已成为禁忌,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回避这三个字。可是姜杨知道,这三个字早就成为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如影随形,浸入骨髓,再也摆脱不掉!   不知不觉间,她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翠林饭店的门口,七十几年的老店,石头墙壁虽然经常翻修,但依旧给人一种时光凝聚的错觉,纵使粉刷一新,依旧掩盖不了曾经的那些回忆。   柳原在这里第一次向她表白,顾恣扬开着张扬的跑车送她第一份生日礼物。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从这里开始。想当年,顾恣扬就是站在这里,靠在那辆还在车库里面存放着的白色古董车上,还有那耀眼的红玫瑰,仿佛那一年、那一天的每一个细节都还历历在目。时间越长,那些细枝末节就越加清晰起来。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走进去。里面的服务员早已经不知道换过多少次了,新来的漂亮的服务员并不认识她,礼貌地问了一声:“小姐,几位?”   “两位。”姜杨下意识地说道。说完了,自己又是一愣,“一个人,我想要6那个包房。”   服务员微微愣了一下,礼貌地带着她上了楼。   虽然服务员换了一批又一批,可是菜的味道,却一直没有变。依旧是顾恣扬喜欢吃的蟹黄豆花和老式锅包肉。小时候,不出一个星期,他就会来捧场一回,每次不变的必然是这两道菜。   她坐在桌边,仿佛一抬头,就能看见对面坐着的男人,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他抬头,笑着和她说:“姜杨,你怎么不吃?”   看着服务员放在桌子上的菜,悲伤突然间如潮水一般瞬间袭来。之前在厦门的时候,她总觉得,那个男人,他就在那里,就在这个世界上。无论她走得多远,他都在那里,过着自己的生活。只要她一转身,总能或近或远地见上一面。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时间是无限的,有什么话下一次再说就好,有什么问题,下一次再问。总会有下一次! 可是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最后一次是那么快……   一不留神,她没有抓紧他,他就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他曾经说:“你拥有的所有东西,我都会一一从你身边夺走,哪怕剩下的最后一个硬币。不能夺走的,我会如数毁掉。所有你在乎的,所有在乎你的,我会一样一样摧毁。”   现在,他真的做到了,他夺走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在乎的人——他自己。   姜杨突然有一种不可遏制的愤怒,这样的怒气让她无处发泄,因为那个让他发泄的出口已经不在了,不论再怎么努力也挽回不了。   她可以和全世界作对,可终究不能和死神抗争。   她这样想着,拳头放在桌子上握了又握。心中的愤怒,却像是受到了魔鬼的诱惑,快速膨胀,压迫着她头脑中的血管和神经,紧绷的痛!   终于她站了起来,猛地将整个桌子掀翻。一桌的菜被她掀落在地上,陶瓷发出清脆的、刺耳的碎裂声。   剧烈的声音惊动了门外的服务员小姐,她走进来,一脸惊讶地看着满地狼藉。   姜杨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泪水模糊了双眼,让她看不清眼前这个荒谬的世界。   “对不起。”她低声说道,掏出一沓钱塞进服务员手里,然后逃离了这个满是记忆的房间。   之后的几天,姜杨几乎是二十四小时把自己锁在画廊的仓库里面。黄胖子心疼她这样折腾自己,对她说:“不要再做了,回家休息吧!”   可是她却对黄胖子说:“如果不做这些,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黄胖子看着她无助的眼神,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悲痛。人只有在大悲和大喜的时候才会表现出这样前所未有的平静。   黄胖子两次张了张嘴,最后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姜杨在仓库给旧画编号,录入资料库。一干就是三天三夜。晚上累了,她就在仓库的小折叠床上睡一会儿,睡醒了,吃点儿东西,又继续工作。门口摆着送来的各种食物,可是被她动过的却少之又少。 黄胖子实在没办法,只好请来闭关画画的张墉。本来张墉以为给她一点儿私人的时间让她独自疗伤对她是有好处的,却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糟蹋自己。这让他心情更加烦躁,走过去将她强行从桌边拉起,怒道:“姜杨,你在干什么?”   “将这些画整理编号,有好多都已经堆了很多年了。”姜杨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你都说是好几年前了,有必要现在弄吗?你连续几天没睡觉了?”   “我每天都有睡,睡不着的时候,不如把精力放在工作上,至少让我感觉自己还是有点儿用的,不是吗?”   “姜杨,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你要是真的不想活了,就去死!别在这儿折磨自己,让别人看着也难受。”   “张墉,生命是很短暂的。真的……我们不能浪费时间。”她紧紧抓着他的前襟,有些神经质地说道。   第059章终章   张墉看着她空洞的眼神,虽然她此时此刻正在看着自己,但是那目光中明明就没有自己,而是透过自己的身体,向无尽的虚空中延伸。   这一刻,他才知道,曾经那个倔强的、坚强的姜杨消失不见了,在她知道顾恣扬离开人世的那一刻,他已经把她的灵魂带走了。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过就是一具空洞无物的躯壳罢了。   他再不多说什么,强行把她送回家,将她锁在家里,恶狠狠地对她说:“姜杨,你这样,我就在这儿陪着你。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再出去,你若是一辈子想不通,我就在这里跟你耗一辈子!”   可是张墉不知道的是,姜杨并不是没有感情,她只是愤怒,无处发泄的愤怒。像是一团火,在胸腔中熊熊燃烧,永远都无法熄灭,永远煎熬着。   所以,她在自己的心门口,筑起一座城池,将所有人挡在外面。   是的!那座城池只为一个人坍塌,也只为一个人筑起。   她恨顾恣扬,恨他隐瞒自己的病情,更恨自己竟然如此粗心,连他偷偷去做透析这样的事情都没有注意。她恨自己,如果当年她能够提醒他,或许他就不会进监狱。不进监狱或许他就不会得上那样的病。如果她没有承办那次慈善活动,他们也不会去青海,他也不会被压在废墟下,也就不会加重他的病情,让他的病在短时间内恶化到无法控制的地步。   或许,有太多或许,命运就像是一个陷阱,一步一步引她进入这个死局。   如果……当初的当初,她没有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那么她是不是就不用亲眼看着姜源常死、顾星辰死、钟丽死,最后的最后,连顾恣扬也离她而去!   他们都用一种决绝的方式离开了她,将她独自一个人抛弃在这个世界上,只留她和这些如影随形的、梦魇一般的记忆在一起。   闭上眼睛,就会重复这些年来无尽的噩梦。   重复、重复,再重复……   她站在老宅客厅的正中心,看着这些家具、装饰都还是几十年前的样子,她甚至还能够看得见,最开始钟丽带着幼小的她走进这扇门,顾星辰坐在那张藤椅上看报纸时的专注神情。顾恣扬穿着深蓝的校服从楼梯上漫不经心地走下来,张了张唇,轻蔑地说道:“你是谁?” 这一切的一切都那么鲜明,都是那么的让她愤怒,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猛地从桌子上抓起那个顾星辰心爱的紫砂壶摔了出去。发出巨大的响声,这样一开始,她就再也控制不住,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掀翻厚重的茶几,推倒放着绿萝的花架。   而这,竟让她有种扭曲的快感。   她像是一个疯子,把家里面能砸的东西统统砸碎!   直到满地的狼藉,她才尖声地哭叫起来,那声音刺耳难听。她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不管地面上尖利的玻璃碎片是不是划破她的手指、她的腿。她对着无尽的虚空,尖声骂道:“顾恣扬,你这个浑蛋!”   她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号啕大哭,边哭边咒骂着,心肝俱裂。抓起所有能够毁掉的东西扔出去,大声吼道:“你给我留下这么多没用的东西!钱!房子!珠宝、古董!有什么用!有什么用!你给我留下的,都是些没用的废物!”   可是无论她怎样叫喊,桌子上一家三口的照片里,男人都是这样微笑地看着她,不回答她一个字,仿佛嘲笑着对她说:“姜杨,现在我终于报复你了!”   她哭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直到张墉从超市买了食物回来,发现了蜷缩着躺在地板上的姜杨,他这才手忙脚乱地将她抱了起来。   姜杨才发现,原来心里那一座城池,早已如房子里的那一片废墟一样,被烧成一片焦土!   姜杨站在自己家的浴室里,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凹陷、脸色蜡黄、几乎没有人气儿的女人,猛地抓起手边的一个瓶子砸了过去。   镜子发出砰的一声,碎成几片,几道裂痕将镜子里面的女人切割得支离破碎。   或许……她也死掉,一切的一切就都真正解脱了……   她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可怕的想法,紧接着,她竟然有了一种出奇的平静。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出来,便犹如一头藏在阴暗处,一直隐忍匍匐的恶魔,冲出黑暗的枷锁,迅速占领了她的脑袋。   她知道,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只有死才能让她解脱。 只此一样,再无他法!   刀片割进皮肤的那一瞬间,她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冰冷的刀锋刺进皮肤的感觉。血冒出来,迅速染红了她的手臂,滴落在地上,竟然让她感觉到莫名的安心。   恍惚间,她想起自己曾经写给顾恣扬的那句话:   你在你的城池,   我无意间攻城略地,与你刀锋相对。   刀尖刺入你的皮肤时,我爱上你。   如此,   我只能毁灭你……   尾声   姜杨感到自己身体莫名地疲惫,疼痛传来,让她慢慢睁开了双眼。   四周都是刺眼的白色,她想要坐起来,却惊动了一旁的男人。张墉也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见她醒过来,一下子就精神起来,扶住她的身体,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喝水?”   姜杨艰难地摇摇头,好像有一根锥子狠狠地刺进她的脑子,疼得厉害。   “你救了我?”她面无表情地说道。   “姜杨,你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了!”张墉皱着眉头,低斥道。   “你不应该救我。”姜杨摇摇头。   “我不应该救你?你应该感谢我没有再晚到五分钟。”   姜杨没有回答,她感觉自己的力气好像全部被抽走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消失了。   “你再失血多一些,婴儿就会因为缺氧而死。”   “婴儿?”姜杨疑惑地看向男人。   张墉轻轻勾起唇角,紧紧地抓住她的手指,有些激动地说道:“姜杨,你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姜杨颤抖着双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个孩子真是太坚强了,你这样折腾,他竟然还活着。他的个性跟你真的很像!医生已经检查过了,孩子很健康。”张墉高兴地说道。   “你骗我……”姜杨颤抖地吐出三个字。   “我骗你干什么,你自己的例假有没有来,你自己不知道吗?”张墉翻了个白眼儿说道。   “我一向不准,以为只是……”   “你以为错了!我手上有化验单,你要不要看?”   “这么说……我有了他的孩子?”姜杨终于相信了,激动地坐了起来,一遍一遍地重复,“我真的有了恣扬的孩子?”   张墉点了点头,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此时,门突然被人推开。   张墉和姜杨都被吓了一跳,同时向门口望过去。   罗捷冲了进来,她原本想要说什么,看着虚弱的姜杨,反而沉默下来,只是用一种不解的眼光看向她。   姜杨和张墉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她为何这样突然出现。   “你真的自杀了?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罗捷的表情似乎很痛苦,带着深深的不解和惊讶。   “我不会再做傻事了。”姜杨摇摇头,异常平静,“罗捷,我有孩子了,是他的孩子,我要把他抚养长大。”   罗捷惊讶地瞪着眼睛,震惊地看着姜杨,不能相信眼前这个事实。   “你有了他的孩子?”罗捷突然冷笑起来,表情又多出几分痛苦和自嘲。   姜杨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难道这就是天意……”罗捷似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声说道。   “你没事吧?”张墉看她的情况很有问题。   罗捷好像这才回过神来,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睛里面却已经涌出了泪水。她倔强地忍着,然后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好像带着一抹解脱和释然。 “顾恣扬没有死,是我骗你的!我安排他去美国做换肾手术,成功了。这是他的地址,恭喜你,可以和他终成眷属了!”她说着,扔过来一张名片,然后转身快步跑了出去。   姜杨还处在震惊当中,急切地叫道:“罗捷……”   可是她已经冲出了门,只留下一张卡片,上面用英文印着“斯蒂芬·C·约克逊医生”。   一周后,美国纽约   姜杨有些激动地站在病房的门前,通过病房窗帘的缝隙,隐约可见那张她梦里思念过无数次的脸,他此刻正安静地熟睡着。   “你是病人的家属?”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走过来,用英语攀谈道。   姜杨笑了笑,说:“我是他的妻子!”   “哦,顾先生现在的情况很稳定。昨天已经醒了过来,你可以进去看看他。”医生微笑着说。   姜杨点点头,伸手扶住门把手,那一瞬间,她竟然不可遏制地激动了起来,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她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顾恣扬就躺在她面前的这张床上,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是却能看得出,已经渐渐有了健康的色彩。   她就这样痴痴地看着他,依旧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竟然是真的!   这时候,男人微微动了动,像是刚刚睡醒一般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姜杨……”他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声说道,好像呓语一般。   姜杨愣在原地,竟忘记了接话。   他笑了笑,有些贪婪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自言自语道:“这一定又是一个梦。姜杨,你都不知道我这样见过你多少次了。可是我即便是知道你现在应该在厦门,却还是不停地梦见你。我该怎么办?”   姜杨感觉到泪水不可控制地流出,点点滴在他的手臂上。   顾恣扬感受到眼泪炙热的温度,突然惊讶地愣在原地,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真实的。 姜杨微笑,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滑落,她轻轻拉住他的手,说道:“这不是梦!恣扬,我带着我们的孩子来找你了!”   我放弃过你一次,你放弃过我一次。   现在,我们终于扯平了!   姜杨看向窗外耀眼的阳光,好像看到了天堂的光亮…… 【本小说下载于书本网,如需下载更多全本小说,请访问http://www.zaxsw.org/】 org/】